祁孟舟贺萳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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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贺萳顾不上她的躲闪,他殷切的看过来,变了调的声音急切而颤抖:“母亲,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你们是不是做了个局来骗我?你说了不动她就不会动她的对不对?你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出尔反尔……母亲,母亲……”

《祁孟舟贺萳全文》精彩片段

贺萳浑浑噩噩的被寒江和云水拖了出去,然后被安置在了一把椅子上,却刚坐稳迎面就挨了一巴掌。

长公主惨白着脸看她,又急又怕之下浑身都在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那巴掌却是一点都没留情。

贺萳被打的偏过头去,身上却没什么感觉,他仍旧看着那片火海,忽然一歪身体,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长公主唬了一跳,顿时顾不得生气,伸手要扶他:“萳儿?”

贺萳推开她的手,靠自己艰难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前。

长公主追着想掺他一把,可看清他的方向之后,动作就僵住了,贺萳还是要进去,站都站不稳,还是要进去。

她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却不只是因为气恼和疼惜,还有一丝丝的悔恨,如果早知道贺萳对祁孟舟如此看重,她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的……

可现在……

她快走两步拦在了贺萳面前,脸上带着强撑起来的威严:“萳儿,别胡闹了。你是贺家的独子,要是真的出了事,该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贺萳想说他不会出事,可身上实在是没力气,连走路都是全靠意志力在撑着,脑子里却充满了对自己的嘲讽。

他了解自己的奴才,应该早有防备的,可却什么都没察觉,折腾的自己现在连走路都费力……

那嘲讽逐渐变了味道,成了真切的怀疑。

他真的有外头人说的那么好吗?

保不住的贺家的名声,救不了自己的妻儿,连奴才的心思都没看透……除了出身带来的权势地位,他到底有什么呢?

他这样的……算不算是一个废物?

他神情灰败下去,脚下却仍旧一步步朝火海靠近,他刚才是踹门进去的,所以祁孟舟没能出来,她一定还在这屋子里的什么地方,等着他……

长公主再也撑不住,纵然她出身高贵,视人命如草芥,可毕竟只有一个儿子,毕竟也是一个母亲,她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萳儿,别去了,她已经死了,你现在这样子也只是为难自己……算母亲求你,别去了……”

大概是脑袋挨了一下的缘故,贺萳竟然有些听不懂长公主的话,他抬手拍了拍头,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母亲,有一丝可能,就不能放弃,万一她只是被困在里头,还在等我呢?”

长公主扭开头,眼底犹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变得坚定起来:“一丝可能都没有,即便她没有被烧死,也会有人送她上路。”

贺萳愣住,这次他是真的没听懂长公主的话,只好茫然的看着她:“母亲,你在说什么……”

长公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虽然除了祁孟舟,从大义上她完全站得住脚,可面对着儿子才憔悴的脸,她却仍旧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愧疚。

当着儿子的面剖白自己的做过的恶事,对哪一个母亲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她还是得说。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好借此缓解心里的紧张,可声音仍旧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火烧起来的时候,我的人就在这院子里,祁孟舟不会有跑出来的机会,也不可能在这么大的火里保住自己的命。”

即便她真有那个能耐,可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怀着身孕,怎么可能斗得过皇家配给公主的武侍。

这话说的十分清楚明白,但凡有脑子的人,就能听得懂。

可贺萳却像是愣了许久才反映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张了几次嘴,才勉强发出声音来:“你……不是这么说的……”

若不是他就站在对面,长公主都不敢相信,这嘶哑的仿佛要破裂的声音,是自己的儿子发出来的。

“萳儿,我……”

贺萳只是看着她:“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母亲,你不是这么说的……”

长公主难堪的扭开头,她利用了贺萳的信任,利用了祁孟舟的侥幸心理,设了一个局,让祁孟舟自己把自己推上死路。

贺萳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这个儿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碰触过她了。

她感受着肩膀上那发着颤的手,迟迟不敢看过去。

然而贺萳顾不上她的躲闪,他殷切的看过来,变了调的声音急切而颤抖:“母亲,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你们是不是做了个局来骗我?你说了不动她就不会动她的对不对?你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出尔反尔……母亲,母亲……”

长公主很想劝慰自己的儿子,可张了张嘴,却只觉得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都是为了贺家。”

这句话浇灭了贺萳所有的希望,他胳膊无力垂下,脸上的急切期待和忧虑全都退了下去,变成了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长公主小心翼翼的碰了他一下:“萳儿,母亲给你找更好的……”

贺萳抬眼看过来,许久后忽然一笑:“母亲,不必了……她有今天都是我害得,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有什么脸自己活着……”

长公主心口一颤,她看着贺萳的眼睛,却完全分不清他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有了这个打算。

“萳儿,不是,你……”

贺萳仿佛根本没听见她说话,已经抬脚,速度极快的朝着火海走过去。

她心脏乱跳,失声道:“拦住他!”

孙嬷嬷连忙追上去,可贺萳速度太快,她哪怕努力伸长了手,也没来得及碰到贺萳的衣角。

“侯爷,不能去啊!”

贺萳充耳不闻,脚下连片刻迟疑都没有。

眼看着他那道颀长挺拔的声音就要被火舌吞没,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极具穿透力的响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一愣,纷纷抬眼看过去,孙嬷嬷当即一喜:“付将军,你来的正是时候,快,快把侯爷拦下来,他非要进去找人,可这么大的火,什么人还能活着……”

她说着就跌跌撞撞朝付悉跑过去,临到跟前才发现她怀里竟然抱着个人,顿时一愣。

随即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垂眼看了过去,然后惊喜交加的喊了出来:“祁姨娘!”



祁姨娘……

这世上有几个祁姨娘……

贺萳愣住,他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幻听了,还是真的有人喊了那几个字,他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任由火舌顺着衣裳爬到他身上。

寒江看的心惊肉跳,连忙提着一桶水朝他浇了过来:“爷,祁姨娘没死,别进去了,她没在里头!”

祁孟舟没在里头?

这几个字,总算让他混沌的大脑找到了一丝清明,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睛因为看了太久灼目的火焰而有些模糊,可他仍旧凭着直觉锁定了付悉怀里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狼狈,身上残留着火焰灼烧的痕迹,五官都被凌乱的发丝遮住,可就算这样,心里仍旧有个声音告诉他,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祁孟舟……”

他扯了扯嘴角,却终究没能露出笑来,倒是腿上一软,只是这次他没有力气来掌控自己的身体,只好真的坐在了地上。

寒江连忙扶住他,知道他想去看祁孟舟,和云水几乎是半架着他,将他送了过去。

付悉已经将怀里的人放在了刚才贺萳坐过的椅子上,对方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头靠在椅背上,自然的歪着,发丝自脸庞滑落,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来。

虽然刚才就认了出来,可看清楚的一瞬间,贺萳还是松了口气,他挣脱开两个亲随的搀扶,抬手去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很快就顺着脸颊滑到了颈侧。

指腹下的脉搏还算平稳有力,可贺萳却有些不确定,他摸了又摸,迟迟不敢把手拿下来,好像他这么一松手,人就会不见了一样。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付悉。

“我来的时候瞧见这里有火光,没来得及找门就从屋顶闯了进去,她只是呛晕了,身上没伤。”

这句话像是给了贺萳一个保证,让他紧绷的几乎要断掉的神经稍微松缓了下来,他深深看了祁孟舟一眼,终于将冷的有些发僵的指尖慢慢收了回来。

他看着付悉,朝她长揖一礼,哑着嗓子开口:“救命之恩,必当厚报。”

付悉将他扶起来:“她与我也算有缘,贺侯不必如此。”,

她见贺萳身体仍旧僵硬的厉害,充满安抚意味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没事了。”

贺萳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回到祁孟舟身上。

这时候身上的伤痛才像是忽然醒了过来,不管是之前在祠堂里积攒下的虚弱和肿痛,还是火海里留下的烧灼伤,都开始发难了。

他发现自己有些站不稳当,却也不愿意让人帮忙,索性在祁孟舟脚边坐了下来,眼睛却仍旧看着她,伸长了手想去擦她脸上的灰,可手一抬起来他才发现上面都是烧焦了的皮肉,还火辣辣的疼。

他只好换了只手,可上面也沾染了黑灰,看着比祁孟舟的脸颊还要脏,他有些无奈,想抓着袖子擦一下,却发现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烧没了,眼下胳膊上正光秃秃的,只剩了斑斑驳驳的烧伤。

偏他也没有带帕子的习惯,最后只好就这么轻轻摩挲了一下。

长公主抬脚走了过来,神情很是复杂,她垂眼看着狼狈不堪的儿子,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萳儿,母亲有话和你说。”

贺萳扭开头,抗拒的意思很明显:“容后吧,云水。”

云水连忙凑过来,却小心翼翼的没敢靠太近,虽然动手的是寒江,可显然他也跟着心虚了。

但贺萳现在并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去请个大夫来。”

虽然侯府富贵,可要从宫里请太医,哪怕是对方现在不在宫里也得走流程,眼下自然是没这个时间去等。

云水无奈,心里琢磨着多请几个大夫回来一起看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人多了总能看出来的。

他一走,贺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抬眼看向付悉:“失陪了。”

付悉点点头:“贺侯自便就是。”

贺萳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弯腰将祁孟舟抱了起来,带着她一路回了主院。

等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再拧干净了帕子将人收拾的干净了一些,他的思绪才算彻底冷静。

他又探了探祁孟舟的脉搏,平稳的,规律的,人是活着的。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倚着床榻坐在了地上,头挨在祁孟舟旁边,能清楚的听见她略有些微弱的呼吸声。

可就算是这样,他的身体还是一阵阵的发冷,仍旧觉得心惊肉跳,整个人都处在一个十分难过的状态里。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后怕。

他情不自禁的抓住了祁孟舟的手,握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摩挲,在这熟悉的触感里,他身上的冷意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原来他这么害怕失去这个人。

可为什么呢?

是因为道歉还没得到原谅?还是补偿没来得及给,愧疚没来得及说?也或者是因为她肚子里,有自己的骨肉……

好像都不是,因为他进去救人的时候,甚至没想过孩子还能保住,他只想把这个人救出来而已……

那为什么这么害怕?

直到现在心脏还跳的这么厉害,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发颤……

脑海里蓦地闪过那天在宫门口的情形来,白郁宁问他,是不是对祁孟舟动心了。

他心脏狠狠一跳,这次却不是因为后怕了。

他愣愣的抓着祁孟舟的手,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他曾经也怀疑过这种可能,可喜欢这种是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深思,而是反驳。

他一直以来,想的做的都是应该,合适,比如他应该有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做妻子,白郁宁就很合适。

对白郁宁,所有人都说他喜欢,可他真的只是觉得她合适而已,以为她大度,又胸襟开阔,不会为难后院的人,虽然后来发现那都是错觉。

可现在面对着祁孟舟,面对着那个可能的喜欢,他有些没办法反驳。

原来溪兰苑那么多人,他只记得祁孟舟的名字,只愿意动祁孟舟,不是因为她出身青楼,不是因为她是自己带回来的,而是他心里……喜欢。

白郁宁说的没错,他对祁孟舟动心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贺萳的思绪。

云水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响起来:“爷,大夫来了。”

贺萳应了一声,抬手给祁孟舟拉了拉被子。

云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看见贺萳的时候还是不太敢抬头,见他这样,身后跟着的三个大夫更加不敢乱看,齐齐垂着头往里走。

可里面有个人很眼熟,贺萳觉得他曾经是来过的,但后来府里请了太医,就没找过他。

“来给她看看,刚才府里走水,瞧瞧她可有受伤。”

大夫们连忙上前,可就算他们想表现,祁孟舟也只有一个,想诊脉就得等,于是就有人注意到了贺萳身上的伤。

其实想不看见他也难,满屋子的富丽堂皇,只有他一身衣衫褴褛,活像是刚从灰里扒出来的。

人都有好奇心,即便知道他不能得罪,可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看一眼,便也有人忍不住凑了过来:“侯爷身上的伤,让草民看看吧。”

贺萳拧眉,他让人来是看祁孟舟的,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他心里不满,语气也就硬邦邦的:“不必,做你们的差事。”

大夫没想到他态度这么恶劣,没敢再往前,疾走两步回到床边,老老实实的等着旁人诊完脉。

可也不知道是被贺萳吓到了,手底下没了准头,还是这床上的人脉象真的不好,前头两个诊完脉的大夫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最后这个大夫心里纳闷,却也没敢怠慢,见位置腾了出来连忙近前,可手刚搭上去,脸色就变了。

这脉象……

他有些怀疑自己诊错了脉,并且真心实意的希望自己弄错了,他又摸了一下脉,随即脸色就苦下去,他看了眼另外两位大夫,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苦涩。

看来是没错的,这脉象真的不好。

只是多少有些古怪,按理说母体内里虚寒,这孩子不该长得这么好,可现在却是孩子没什么问题,母体却糟糕的厉害。

三个人不自觉凑到一起。

“两位怎么看?”

两人都没说话,半晌,先前来过一趟的白发老者叹了口气:“老朽先前来过一趟,当时就觉得脉象不好,却不至于这么糟糕,现在看来,怕是有人给开了虎狼之药,以母体供养胎儿,这孩子若是当真生下来,怕是母体必死无疑。”

这个结论,三个人都得了出来,可听见白发老者这么说,脸上都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来,谁都希望是自己医术不精诊错了。

眼下他们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这样的权贵人家,什么腌臜事都做的出来,如果这去母留子本就是这男人的主意,他们这话说出来,怕是都要有麻烦。

可不说又有违医德。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贺萳却已经等不及了,起初他见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咕,还以为是要商量着开方子,就按捺着性子没有打扰,可现在这一声都不出是什么意思?

“脉象如何?可曾受了烟火气?是否需要汤药调养?”

他忽然开口,三个大夫都被惊得一哆嗦,僵持片刻才胆战心惊的看过来。

白发老人叹了口气:“侯爷息怒,老朽有句话很是冒昧,却不得不提。”

这话一听就不像是好话,但贺萳只是沉了沉脸,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你说就是。”

老人悲悯的看了眼祁孟舟:“敢问侯爷,先前那位大夫开的药是何用处,您可知晓?”

药?

贺萳被这话问的心里茫然,回答却没有迟疑:“只说是胎儿弱,开的安胎药。”

老者壮着胆子抬眼直视他:“侯爷只知道那是安胎药?”

这话一出来,就算再傻也该知道那药不对劲了,贺萳心里涌上来一丝不安,不自觉紧绷了脸:“云水,去,把药方子和配好的药拿过来给几位大夫查看。”

云水匆忙跑了。

老者打量着贺萳的神情,以自己几十年的看人经验来说,觉得他大约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可那话也就更不好说出口了。

可他不说,贺萳却问了。

“那药不对?她已经喝了好些日子,有没有影响?”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拖着也没什么用处,老者一咬牙,硬着头皮开了口:“如夫人的脉象不大好。”

五个字,说的人心惊肉跳。

“什么叫不大好?是谁不大好?”

“这得看侯爷想保大的还是想保小的。”

贺萳有些恼怒:“这孩子还不足三个月,即便是要做选择,也得等到生产那日吧?”

老者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了:“如夫人眼下的情况,恐怕未必等得到生产那日。”

贺萳一懵,一瞬间有些怀疑眼前这三个人是不是他母亲派来骗自己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活不到生产那日?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这种噩耗,旁人不肯信也是有的,大夫们有心理准备,可话还是得说,老者正要将自己诊出来的脉象一一告诉贺萳,就见他抬了抬手,语气里竟有几分仓惶:“我们出去说。”

大夫们没有异议,一群人出了内室,大夫将自己诊脉所得一五一十说了,随后又叹了口气:“是不是那药方的问题,还得等我们看过才好下定论。”

虽然有了心里准备,可这个消息还是糟糕的超出了贺萳的预计,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才刚看清自己的心意,就要被迫在母子之间做出选择……

他靠在门板上,视线透过缝隙落在祁孟舟身上,脑子乱,心里也乱。

云水急匆匆跑进来,带来了方子和配好的药。

大夫们纷纷围过来,片刻后脸色更难看了,这药实在是太凶了,若是再多吃个十天半个月,就算是想保大人都来不及了。

众人纷纷看向贺萳,看的他如芒在背,他心里是很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的,可逃避没什么用处。

他叹了口气扭头看过来,一张口嗓子却哑了,他不得不咳了一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是药的问题?”

大夫们面露同情,却还是点了点头。

贺萳苦笑,当初只是觉得太医好,毕竟是宫里出来的,是这天底下医术最好的一群人,可谁想到,竟然是一个杀神……

“倘若没吃这药……”

老者摇头叹气:“若没吃药,这孩子最多只能怀五个月。”

五个月……



对贺萳来说,做选择不难,他和祁孟舟都还那么年轻,总会再有别的孩子。

可祁孟舟呢?她一定不会这么想。

贺萳脑海里浮现出祁孟舟认认真真绣虎头的样子来,心口骤然一疼,她那么看重这个孩子,自己要多么铁石心肠才能告诉她,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他靠在床榻边枯坐了一宿,有人进来要给他处理伤口,他没有心思理会,似乎是把人撵走了,又好像根本没说话,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倒是隐约想起来,孙嬷嬷好像来了一趟,说长公主要见他,可他现在不想过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是自己的生母,他无法怪罪,可又说不出原谅那两个字来。

他的头钝钝的疼起来,可这疼并不突兀,因为他全身都在疼,所以他仍旧在发呆,直到头顶传来细微的呻吟声,祁孟舟醒了。

他连忙坐直身体,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去看祁孟舟。

许是为了映衬才得到的坏消息,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透着几分风雨欲来的憋闷,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贺萳眼看着祁孟舟眼睑颤了颤,却许久都没睁开,像是做了噩梦的样子,连忙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喊了两声。

祁孟舟呼吸一缓,像是从噩梦里挣脱了,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眼底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慌乱。

目之所及,环境十分陌生,祁孟舟心里有些紧张,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可眼睛一转,就瞧见了贺萳,原来这是他的屋子。

在侯府呆了两年,这地方她是第一次来,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富贵非常,果然是侯府才有的样子,和溪兰苑是完全不一样的。

怪不得连主院的一个丫头,都能瞧不起姨娘们。

她提着的那口气慢慢散了,手却下意识的摸向了肚子,其实什么也摸不出来,可她却有种莫名的直觉,孩子好像并没有事。

“你救了我?”

贺萳摇摇头:“是付将军。”

这个人是让她没想到的。

祁孟舟轻轻的哦了一声,说不上是意外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我能见见她吗?有些话想和她说。”

贺萳只当她是要感谢付悉的救命之恩,便让人去请了,可祁孟舟想起来的,却是冯不印追着她逼问匕首的事,既然有机会见到付悉,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总要告诉她一声的。

虽然她心里觉得,一个小土匪并不能把人家一个大将军怎么样。

她垂眼看着贺萳,瞧见了他一身狼狈:“你这……怎么弄的?”

从失火到现在,事情一件接一件,贺萳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却也没打算多提,说到底人也不是他救出来的。

“没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祁孟舟迟疑了一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给我看看?我有点喘不上气来……”

其实身体很不舒服,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这样,这次大概是被着火吓到了,所以症状就忽然变得严重了起来。

但她这样子,太医一直也没说不好,那大概就是正常的,可能怀孕的人都会有这个过程吧,因而她开口的时候,语气还算是平静,可听在贺萳耳朵里,就不只是心惊肉跳了。

祁孟舟竟然喘不上气来……

贺萳喉结不自主的滚动两下:“你……”

他扭头咳了一声,好让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的稍微清晰一些:“大夫已经来过了,你……”

祁孟舟松了口气,见贺萳欲言又止就再次看了过来:“什么?”

贺萳张了张嘴,喉咙很突兀的干疼起来,他吞了下唾沫,情况却没有丝毫和缓,他只好先忍着:“你有没有想过……不舒服是因为孩子?”

祁孟舟没察觉到异常,她点了点头:“应该吧,我以往没有这种毛病,但我问过太医,他没说什么,怀孕应该都是这样子的。”

贺萳不自觉握了拳,太医当然不会说,因为这些本就在他预料之内,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药造成的。

他不知道是谁给了太医这么大的胆子,敢一句不提就胡乱开药,可就算要算账,也不是现在。

他要怎么告诉祁孟舟,这个孩子不能留……

“你……”

祁孟舟困惑的看过来:“嗯?”

今天的贺萳很奇怪,他以往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候,可绝对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她说着,语气有些复杂,贺萳是想问她火灾的事吗?她该不该说?说了的话,贺萳会不会指责自己污蔑他的母亲?会不会为此而倒戈,站到长公主那一边去?

毕竟她完全没有证据证明事情是长公主做的。

贺萳又咳了一声,他嗓子看起来很不舒服,咳着咳着就扭开了头:“也没有很要紧的话……祁孟舟。”

“嗯。”

贺萳指尖打着颤:“如果,我是说如果……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坎,你有没有想过,生产那天要是出事的话……”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糟糕了,祁孟舟听的脸色微微发白,可她并没有回避,而是声音平静的开了口:“当然是保他呀。”

她虽然没有活够,可想想也知道,这个孩子的一生一定会比自己过的好,如果真的过不去那个坎,她会有遗憾,但一定不会后悔。

她看着贺萳:“我知道你会怎么选,没关系,我不怪你。”

这短短一夜,贺萳已经有太多次说不出话来了,可祁孟舟的回答却完全在他意料之内,他就知道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换。

他不能让祁孟舟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更不能让她知道有一种药能让她一命换一命。

他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抓住了祁孟舟的指尖,艰难的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就是胡说,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

祁孟舟看着他没吭声,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贺萳让她觉得心慌,她情不自禁的反握住那只手:“你真的没别的话要说?”

贺萳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有,他有很多话要和祁孟舟说,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祁孟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为难,没再追问,只是松开手的时候提了一句:“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给他起个名字?”

名字吗?他起了,听说她有孕的那天夜里,他就坐在书案后头想了一宿。

凤清,祁孟舟你喜不喜欢?

可他没能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脚步声,云水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爷,付将军来了。”

那他也该走了,既然事情决定了,就得去做了。



花厅里,大夫们已经商量出了方子,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主院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大夫进去过。

吃过一次亏,这次贺萳十分谨慎,几乎京城喊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被请来诊过脉,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让他再没了一丝侥幸。

见他过来,大夫们都没开口,白发老者上前一步,将方子递给了贺萳,他似乎察觉到了贺萳心情很糟糕,想安慰他两句,可这种事话说的再漂亮,都是没用的。

于是他犹豫许久,还是沉默着退了回去,一声都没吭。

贺萳垂眼看着方子,那上头一味味黑色笔墨写就的药材,恍惚间变成了血色的毒蛇,即便只是这么看着,也仍旧感受到了被撕咬的痛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云水,去抓药。”

云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身后却还跟着寒江,他接过方子,给寒江递了个眼色才走出去,大夫们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站在角落里等着安排。

寒江顾不得他们还在,腿一弯跪了下去:“爷,奴才以下犯上,请您责罚。”

贺萳像是没听见,不看他也不说话。

寒江知道他心里难受,也没敢催,就这么跪在他脚边等着。

大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的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份静谧直到云水回来才被打破,他看了眼贺萳身边的寒江,也跟着跪了下去:“爷,药抓回来了。”

贺萳微微一颤,垂眼看过来,迟疑片刻才伸手拿了过去,这纸包着的轻飘飘的一点东西,喝进去就是一条命。

“取用具来。”

两人一愣,云水大着胆子开口问了一句:“奴才在这里煎药?”

贺萳抓着药包的手微微一紧,声音低沉下去:“我自己来。”

送走他骨肉的东西,合该他自己动手准备才对。

云水和寒江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黯然,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爬起来去给贺萳取炉子和陶罐。

“这药需得三碗水煎成一碗,还不能大火,免得损了药性。”

大夫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等贺萳看过去的时候,他又匆忙低下了头。

“多谢。”

贺萳说完,低头盯着手里的药包看了许久,手骤然一紧,那薄薄一层纸,几乎被他指尖巨大的力道抠破。

大夫们看的胆战心惊,总觉得下一瞬,里头的药材就药四散坠落下来,然而最后关头,贺萳收住了自己的力道,然后就那么走了。

大夫们松了口气。

寒江犹豫片刻,还是爬起来追了上去。

小炉子就支在主院的院子里,贺萳坐在地上,拿着蒲扇小心翼翼的扇风。

下人们头一回见他做这种粗活,远远的看着却并不敢上前,就在刚才,有个叫小桃的丫头想凑过去,却被寒江和云水撵走了,这显然是不想让人打扰的。

可他们不敢靠近,却有人敢。

长公主已经换了衣裳,却一改往日的雍容华贵,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衣,头上甚至连金簪都没戴,看来和儿子的争吵,就算是她也没办法不在意,虽然为了维持体面仍旧梳妆了,却到底没怎么上心。

她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丫头,放轻了脚步朝贺萳走过去,见他头也不抬,只当他还在生气,心里一叹,干脆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当真要和母亲生分了不成?”

贺萳这才看见她,他不是有意无视,只是当真心里乱得很,没心思关注周围。

“母亲若是有话,改日再说吧,儿子现在很忙。”

长公主还不知道祁孟舟那孩子有问题,听见这话只当是他不想理会自己的推辞,心里颇有些憋闷,可到底是自己做错在先,她沉默片刻,还是耐着性子开了口:“这件事的确是母亲不对,可她毕竟也没事,你还要记恨多久?”

没事?

贺萳手里的蒲扇狠狠一颤,连带小炉子里的火苗都跟着一窜,猩红的火舌将陶罐底舔舐的噼啪作响,动静听的人心烦意乱。

贺萳抿紧了嘴唇,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彻底让情绪失控,因为眼下,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着,不要将眼前的炉子掀翻。

他想,自己大概也是有些舍不得的,虽然作为一个父亲,那个孩子的存在,他连感受都是虚无缥缈的。

可,那毕竟是他和祁孟舟的血脉,如果不是他来了,他和祁孟舟在是什么样子,谁都说不清。

但是现在,他要亲手送那个孩子走了。

他手抖的越发厉害,炉子里的火苗也就跟着忽高忽低。

长公主忽然叹了一口气:“好了,别这样倔着……母亲这次真的不会动手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可贺萳听了却只觉得嘲讽,他的母亲不动手了,却要轮到他这个儿子来了。

母子两人,都是凶手。

他垂下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炉子里的火焰。

长公主没得到回应,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不好怪罪,只能继续叹气:“母亲没有骗你,夜里和付将军说了几句话,总觉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昨夜和贺萳不欢而散之后,她便将付悉带回了慈安堂,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这位杀伐果断的将军,脸上只有不解。

“名声就这么重要?”

长公主有些无奈:“百年世家,自然名声最重要,先前那胡家的女儿,不过是在外头被人看了脚,回到家里就上了吊,胡家不悲痛还要欢喜,说他们家出了个节烈的女儿,外头到处都在称赞胡家家风……”

“那死去的女儿也这样想吗?”

长公主一愣,若是这话是贺萳说,她必然要生气,和付悉语气平静又平淡,不是反驳,而是真的好奇一般,可却把长公主问住了。

她想点头,想说自然是的,不然为什么要上吊,可心里却也可惜过,这样的女儿若是能娶回来……

可话说回来,她若不死,谁知道她这样节烈呢?

付悉笑了笑:“若是这么说,付某怕是要死上百八十回了。”

长公主这才想起来她和旁人是不一样的,连忙摇头:“你怎么能一样?你是人间奇女子,替父守疆,谁都要称赞一句的。”

“只怕是骂的人更多。”

长公主被噎住,这话不假,且不说旁人,单单是后宫里就不少人明里暗里嘲讽付悉,她前阵子进宫找皇后说话,还听见宫嫔们拿付悉取乐,说她不知羞耻。

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叹了口气:“世道如此,名声大如天,贺家为此搭进去了那么多条人命……”

付悉越发不解:“所以,就要继续搭进去?已然为此死了那么多人,却还不肯悬崖勒马吗?”



祁孟舟回过神来:”回来了,你干嘛去了?外头那么冷,乱跑什么?“

知道祁孟舟没睡,彩雀摸出火折子点了灯,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几块素帕子来。

”我去外头揽活了,姨娘你看,绣好这一方帕子就是十文钱,姨娘你女红那么好,说不定还能涨价。“

祁孟舟接过帕子看了看,脸上的神情已经瞧不出一丁点不对了,她和彩雀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话,困意就涌了上来,连彩雀给她的膝盖上药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但半夜外头忽然吵闹起来,她被惊醒,看着窗户里透进来的火把的光有些茫然:”大半夜的,怎么了?“

彩雀披着衣服进来,祁孟舟连忙撩开被子让她上去暖和着。

但不等彩雀脱鞋,房门就被敲响了,砰砰砰的几下,十分不客气,听的人胆战心惊的。

祁孟舟下意识抱紧了被子:”谁呀?“

”我。“

虽然有些低哑,但这声音的确是贺萳的,彩雀连忙去开了门,祁孟舟有些纳闷,以往也有这个时辰过来的时候,但这个月已经来过了啊,何况,之前才说了不想让她生孩子,那现在人过来也没什么用啊。

不太想见他呢……

她故意放缓了动作,慢吞吞撩开被子下地,还没等穿上鞋就被冻得一哆嗦,连忙扯着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爷怎么有空过来?”

贺萳脱了外袍,边往屋里走边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怎么,我不能来?”

看起来像是白天的事儿气还没消。

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个小心眼……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没什么含义的笑来:“怎么会……就是有点意外,彩雀,去泡茶……”

“不用了。”

贺萳倒是十分自在,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这才看向祁孟舟,瞧见她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个头来,有些不耐的蹙起眉头:“你像什么样子,赶紧把衣服穿上。”

他这么一说,祁孟舟就不太想去穿衣服了,心里有那么点想和他拧着的意思。

再说这深更半夜的,正是该睡觉的时候,穿了衣服又要脱,麻烦不说,一冷一热的说不定要生病。

她虽然没说话,但心思太好猜,贺萳一眼就看了出来,音调不自觉一高,听着有些凶:“还不快去!”

祁孟舟被他喊的脖子一缩,却还是犹豫着没动弹:“爷你这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贺萳脸一黑,祁孟舟这是在撵他?

眼见他要发火,彩雀连忙拉着祁孟舟去了耳房,忍不住叹气:“姨娘唉,你真是,爷让你穿衣裳你就穿呗,有什么好犟的?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说一不二的。”

是啊,这样的人,昨天大庭广众的向白郁宁妥协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祁孟舟连忙摇了摇头:“……没犟没犟,就是懒劲儿上来了不想动弹,我琢磨着他说几句话就走,才不想折腾的……”

好吧,她就是想气一下贺萳,毕竟她后背还疼着呢,今天的话又那么不好听。

彩雀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话不能这么说,万一爷留下过夜呢?”

祁孟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心里是知道的,贺萳过来,肯定不是为了睡觉……她甚至宁愿怀疑贺萳是来特意来找茬的。

“绝不可能,要不要打赌?”

彩雀一噎:“您可消停会吧。”


祁孟舟有些失望,彩雀忽然托着她的脸端详起来:“姨娘,你这额头怎么了?奴婢瞧着怎么好像有些红?”

她之前回来的晚,天又黑了,一直也没仔细瞧祁孟舟,现在才看见,她抬手摸了摸:”好像还肿了,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得,被人看不顺眼,敲得呗……

祁孟舟叹了口气,也没解释,随手裹了件厚棉袄就出去了,外头越来越吵,很快响起了女人的惊叫声,祁孟舟正想问问是怎么了,门板就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管家带着侍卫冲了进来。

“给我搜……爷?”

祁孟舟被冲进来的人惊住了,管家也被坐在椅子上的贺萳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那我们去别地儿搜……”

贺萳冷着脸一摆手:“搜你们的。”

管家看了眼衣衫整齐的祁孟舟,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以为贺萳在这,是相信祁孟舟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也是,一个青楼出身的娼妓,哪有什么资格被他家侯爷另眼相待,大约就是累了,恰巧寻了这么个地方休息。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客气,随手一挥:“给我仔细搜。”

彩雀下意识想去拦,被祁孟舟抓住了胳膊:”别去,拦不住的,让他们搜吧。“

彩雀有些急:“可是他们这么莽撞,东西弄坏了……”

祁孟舟压低声音和她说话:“正好啊,府里给换新的。”

彩雀又被噎住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可心里其实明白,贺萳在这里坐着,依然让人进去搜了,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人的,这时候去拦着,不是摆明了和他作对?

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忍不住看了眼祁孟舟,她家姨娘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是个很能看清楚形势的人。

外头逐渐嘈杂起来,哭喊的,求饶的,呵斥的。

但侍卫们好像聋了瞎了,根本不管不顾,很快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扔了一院子,连带着几个强行阻拦的妾侍丫头们,都被赶到了院子里。

整座溪兰苑都充斥着恐慌和混乱,只有贺萳,他冷冷淡淡的看着,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那天跪了一院子人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样子,冷漠的让人心里发怵。

祁孟舟瞄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心里有些庆幸,幸好她只是想靠着这个男人平稳过活下半辈子,没有别的企图,否则……

外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贺萳脸色骤变,腾的站起来抬脚走了出去,祁孟舟屋子里搜查的人呼啦啦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了一地狼藉。

然而这还算是好的,大概是忌惮着贺萳在这里,侍卫们下手都留了情,至少家具摆设都是完整的,其他屋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连贴身的衣物都散了一地。

彩雀连忙去看了她们的钱匣子,见东西没少才松了口气,可又有些难受:”这叫怎么回事……姨娘,你说自从这白姑娘来了,府里怎么三天两头的出事?她就是个煞星。“

她愤愤不平的嘟哝了一句,等着和祁孟舟同仇敌忾,然而她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祁孟舟开口。

“姨娘?”


祁孟舟连忙把视线从外头收回来,答应着看过来:“嗯?什么?”

彩雀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姨娘唉,你看看别人,遇见这种事儿,哪个不吓得楚楚可怜,你听外头现在哭的,都等着爷心软了去哄呢,就你没事儿人一样还在这看热闹。”

祁孟舟平白被教训了一顿,有些无奈:“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热闹都凑到跟前来了,不看不就白瞎了?

再说,贺萳也根本就不吃哭的这一套,外面那些等着装可怜的,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

但这种话说出来,彩雀肯定觉得她不思进取,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催着彩雀走人。

“算了算了,明天再收拾吧,赶紧去睡了。”

彩雀还想劝劝她对贺萳多上心,就被祁孟舟抓着胳膊从地上拉了起来:“去吧去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她有些无奈:“好好好,睡就睡……您先上床去吧,奴婢熄了灯再走。”

祁孟舟爬上床,拍了拍身边:“来这一起睡吧,没炭盆两个人挤着睡还暖和点。”

“……万一爷……”

“这个月都来过好几回了,怎么可能还来,快上来。”

彩雀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了门爬了上去,两人窝在被子里却都睡不着,外头还灯火通明,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透过门板传进来,可却又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姨娘?你睡了吗?”

“没,你说他们这是在找什么呢?闹了这么大动静。”

她其实不好奇,但一时半会睡不着,就随便扯着话头聊一聊。

彩雀摇摇头,她心里生出点难过来,有些为以后的日子担心,贺萳看起来是真的没把妾侍们当成自己的女人,深更半夜竟然都由着旁人进屋子搜查,一点体面都不给人留。

还好祁孟舟穿了衣裳,不然要是身子哪里被人看了去……

她忍不住叹气:“姨娘,以后咱们可怎么办呀……”

这话也问到了祁孟舟心坎上,可她不知道答案,只好沉默,彩雀没得到回应,只当她是睡了,也没再追问,心里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等她睡过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和之前一样,砰砰砰的一点都不客气。

祁孟舟一个激灵坐起来:“又是谁呀?”

“你还想是谁?”

贺萳的声音里透着不耐,隐约还有几分火气,祁孟舟心里一咯噔,难道是自己刚才气他的心思太明显,被他发现了,所以特意来找自己算账?

她心虚的摇头:“没没没,这就开门,等会儿。”

彩雀已经下了地,趿拉着鞋跑了过去:“侯爷。”

贺萳看了她一眼:“下去。”


彩雀连看都没敢看祁孟舟,就灰溜溜走了,出去之后还带上了门。

祁孟舟抱着被子戳在床边:“又要搜吗?”

贺萳不客气的走了过来,坐在了床沿上:“倒杯茶。”

祁孟舟有些无奈,刚才让彩雀去给你倒茶你又不要,现在人下去了,又来使唤她。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发现了自己故意气他的事儿。

祁孟舟松了口气,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衣食父母,心情平复了许多:“爷稍等,我这就去。”

但溪兰苑没有小厨房,大厨房里的人也不是她能使唤的动的,她绕了一圈,只提了一壶冷茶回来。

”爷,这个……“

贺萳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伸手接过了茶盏,一入口就被冰的皱起了眉头,然而他不但没有嫌弃,还一仰头,将冷茶都灌了进去。

”哎,喝慢点……要不我生火温一温吧,冷茶不能多喝……”

贺萳抬眼看着她,眼底还带着几分轻嘲:“现在看着,倒懂事了。”

祁孟舟愣了愣才听明白,他这是接的之前的话题,这男人果然还在因为她想要孩子的事生气。

这话没法接,也不想接,她只好垂下头当作没听明白,贺萳将茶盏搁在矮几上,站起来朝着祁孟舟张开胳膊:“更衣。”

祁孟舟惊讶起来:”爷要在这里过夜?“

她下意识想扭头看窗户,外头是不是下红雨了?

不对不对,应该是抽风了,今天才那么凶的骂过人,现在就要来过夜……

贺萳这人自持的让人发指,从祁孟舟进府开始,每个月只来一回,虽说回回都闹腾她腰酸腿软,活像是憋狠了一样,但这个例却从来没破过,今天是怎么了?

眼见祁孟舟傻了似的不动弹,贺萳有些手痒,食指都已经曲了起来,可瞧见她还红着的额头,手指就又松开了。

但想起之前她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脸色就有些黑:“我想来就来,你还想把我撵出去不成?”

祁孟舟这姓氏十分贴切,性子向来软和,也或者说是没心没肺,往日就算说了什么重话,下回再来的时候,她也还是傻里傻气的,从来不见她记仇。

果然,他话音一落,祁孟舟就摇了摇头:”没没没,怎么会。“

看起来真的是完全不在意贺萳的找茬。

但贺萳还是不太满意,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满,只能轻哂一声,催促道:”还不快更衣?“

祁孟舟犹豫了一下才放下茶壶凑过来,欲言又止的瞄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没开口。

贺萳眉头拧的更厉害:这是还在想孩子的事?

他有些不高兴,还以为祁孟舟是个本分的,原来也会有这些小心思,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是个女人,想做母亲也情有可原,只是……不合时宜。

他被服侍着换了衣裳,正要躺下又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丫头似乎是在这屋子里出去的。

”换套被褥。“

”啊?现在?“

贺萳看不得她这副有些傻的样子,看见就想敲,恨不能让她聪明一些,哪怕只有白郁宁的十分之一也好。

然而他克制住了,只是加重了语气:”现在,快去。“

祁孟舟叹了口气,这果然是发现自己之前故意气他了吧,把丫头撵下去了,才又要茶又要换被褥的折腾……


好在她也是干着伺候人的活长大的,虽然心里觉得贺萳事儿多,但还是手脚利落的取了新的被褥换上了,这一顿忙碌,竟然让她冰冷的手脚生出些暖意来。

她搓了搓手,看了看门神一样戳在旁边的贺萳:”爷,好了。“

贺萳这才翻身躺下,挺拔的身体,直接挡住了床边,祁孟舟呆了呆:”爷,我还没上去……“

贺萳凉凉地瞥她一眼:”没手没脚吗?不会爬?“

祁孟舟:”……“

这人的嘴怎么这么毒呢,要是有得选,她当初一定不会来侯府。

可谁让她当初捡到的就是受伤的贺萳呢,谁让这个人,真的答应了替她赎身呢。

祁孟舟认命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从贺萳腿上爬了过去,好在这人虽然嘴毒,性格却还不至于恶劣到暗中使坏,不让她上去。

但祁孟舟还是有些累了,等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不自觉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等松完,贺萳就忽然翻了个身压在了她身上。

祁孟舟浑身一抖:”爷?!“

贺萳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你怎么回事?“

他来都来了,难道能什么都不做吗?这副被吓到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祁孟舟偷偷瞄了他一眼,那股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出来了。

贺萳有些烦躁:”你又想说孩子的事儿?我告诉你,不可能。“

祁孟舟眼睛暗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爷,要不你去别人那吧,我今天……“

贺萳动作一顿,脸色彻底黑了:“祁孟舟,你很好,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

他冷笑一声,虽然气的几乎要发抖,可声音听起来却平静的近乎冷漠:”你以为这种事,你能做主?”

他垂眼盯着祁孟舟,眼底带着几分狠厉,像一只野兽在打量猎物,该从哪里下嘴。

祁孟舟被他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咬过来。

“我不是要做主,是今天不方便……”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祁孟舟有些憋屈,贺萳这人还真是不讲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挣扎道:”爷,我真的是…………“

”闭嘴!“

他这两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然而话音落下,他竟然看见祁孟舟的嘴唇还在动——这个女人!

他干脆一伸手捂住了祁孟舟的嘴,一边瞪着她,一边扯开了她的腰带,然后一路往下,随即手上一湿,他微微一愣,趁着这档口,祁孟舟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缩到了床脚,小声辩解:”我说了不方便……“

贺萳看着自己的手指呆了呆:”你……你来了小日子,之前怎么不说?“

他忽然想起祁孟舟之前的欲言又止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我以为这个时辰了,就是睡一觉……”

祁孟舟多少有些尴尬,虽然贺萳的确惹她不高兴了,可她也绝对没想过用这种法子把人撵走。

前天贺萳闹她闹得很厉害,今天又很晚了,她哪能想到他还有这个精力做什么,她是真的以为就是盖被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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