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精致摩登的大上海，有一个神奇的地方，白天，它蛰伏于这座城市的规整划一的精英气质之下，到了深夜，才会渐渐醒来。
它像是一个随手被翻乱的抽屉，又像一部只经过粗剪的cult片。这座城市里最反叛不羁的年轻人，要在这里用一种尖锐而喧哗的方式来彰示自己的存在。
它就是44K。
很久以前，向芯格和朋友来过一次44K，冷漠的门卫，手背上荧光的出入章，88一杯的迷你Vodka Lime，还有那些在舞池里分不清男女的亚文化青年......
如果说44K聚集了全上海最多的亚逼，那么每次它所举办的活动都是一场轰动全城的“亚运会”。
车子刚驶进巨鹿路，就遇到了大拥堵，向芯格看了眼手机地图，好家伙，整条全红。午夜十二点，竟然还能见识到这种路况，要不是不远处正隐隐传来急躁不安的电子乐声，向芯格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在阳间。
离目的地还有400多米，她当机立断，下车步行。一路上，除了堵在街上的车辆，两边的马路牙子上都坐满了拎着啤酒瓶的年轻人，向芯格快步疾走，一路接受大家的注目礼。
44K坐落在一个广场的下沉区域，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未完工的简陋厂房，旁边还有一大片石子地，可以说和“精致”“高级”之类的词语扯不上任何关系。可门面虽破，门票和消费却一点都不低。
再贵的入场券，也挡不住年轻人对”酷“的向往。44K的门口永远排着长队，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亚文化青年都等着进去“朝圣”。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向芯格一路跋涉，好不容易抵达圣地的门口，又被眼前乌泱乌泱的人群震慑在地，记得前几年自己来的时候，还没有夸张到如此境地。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向芯格随便抓了个身边的人问。
“拜托！今天可是Ballroom诶！”对方尖利的嗓子简直要把向芯格的耳膜钩破，他撇过头瞟了眼向芯格，眼睫毛上下翻飞，眼神在瞬间发出无数根冷兵器，兵器名叫：“你这个土包子”。
向芯格决定一土到底，继续发问，“今天蒋达也来了是吗？”
“废话。”对方已经明显不耐烦，“他可是今年Ballroom的大咖。”
蒋达是现在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家。与一般艺术家不同的是，其他人哪怕在圈内再出名，大众认知度也不会很高。搞艺术的人一般都比较出世。
但蒋达不一样，他常在网上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他声称自己有“精神暴露癖”，与大众的密集互动也是他“行为艺术”的一部分。凭着离经叛道的行事风格，蒋达在互联网上收获了无数关注，一举成名。
前段时间，蒋达在网上发布了一个召集帖，以“时间”为主题，向大众征集10个装置，届时，网友的作品会和蒋达的作品一起放在他的最新展览上展出，获得极大的曝光和艺术界的敲章认可。而向芯格今晚来到这里，就是为展览的事情。
一听蒋达确实在这里，向芯格松了口气，“咱这前面还有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啊？”
“大姐，你好搞笑啊，”对方难以置信地看着向芯格，巨大的红唇张成一个夸张的形状，“门票一个月前在网上预售的时候，早就抢光了。”
“抢光了？那你们还在这儿干嘛？”向芯格踮起脚往前探了探，自己前面确实是站成一团的人群，并非队伍。
“没抢到票就不能站在外面听啊？”对方翘起指头做扶额状，不想再和向芯格多说话。
站在外面听，这帮人未免也太疯狂了！向芯格简直大跌眼镜，但她在心里又一思忖，按照眼前的架势，就算等到活动结束蒋达出来，自己都不一定能和他说上话。
现在回家，自己不甘心，而且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别的办法能联系上蒋达。所以无论如何，今晚自己都要进去。
向芯格当下就决定先挤到最前面一探究竟。别看这帮亚文化青年打扮得气势逼人，但实际上个个都是昼伏夜出不爱运动的虚弱份子，凭着一股蛮力，向芯格硬是挤到了最前面。
可等待她的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和一个冷酷的保安大哥，只见保安大哥双手交叉在胸口，一言不发，像一座冷眼常驻的雕塑。
“大哥，我不小心把门票弄丢了，我再花钱补一张，能不能让我进去？”向芯格可怜兮兮。
“电子的是，门票手机上有。”
对哦，向芯格这才意识到，现在都用二维码电子门票，无奈只好试图攀关系和继续卖惨，“是这样的，我是里面的一个嘉宾，蒋达的朋友，您就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吧。”
“不认识，活动已经开始了现在，不能进去的你。”
大哥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和韩国人一般的倒装句，逼得向芯格节节败退。
无奈，向芯格只能悻悻离开，走之前还不忘恶狠狠地撕了一张贴在墙上的海报，也算是没有白白挤这20分钟。
“Voguing是来自描绘杂志模特的Pose，这些灵感来源于一本叫《Vogue》的杂志。由Vogue杂志所启发，并把模特的pose和胳膊、腿、身体的角度性、线性、僵的动作组合起来......”
海报上写着这次活动的介绍，向芯格边读边走到那大片石子地旁，直接就在水泥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种舞蹈以其夸张的手部动作、模仿时装模特的姿势和造型而具有极高的辨识度，通常以浩室音乐伴奏，配上一群男士高喊‘Werk！’或是‘Yas！’的喝彩声。但voguing远不止这么简单，它是一种和时尚概念、奢华、社会和经济流动性紧密难分的艺术......”
刚读到一半，向芯格的思路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给打断了，她抬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打扮精致，油头粉面的男人正在和一个送外卖的小哥争执。跟那群亚文化青年相比，眼前的这两个人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向芯格有点好奇，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墙角。
“帅哥，真的没办法啊，这半夜的我上哪儿给你去买扇子？”看来那个戴安全帽的是跑腿。
“但我现在真的着急要，师傅，只要你帮我买到了，不管出多少钱，我都付！”精致男孩不依不饶，语气中满是焦灼。
“帅哥， 你以为我不想赚这个钱吗？要是我会做，我现在就给你做一把出来。”
听着这无聊的对话，向芯格不禁在心里慨叹，这地方的风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精致男孩还在苦苦哀求，“师傅，我给你一千，两千也行，你就算是帮我把商店的门敲开把老板叫醒，也要买到扇子，要是没有扇子，咱们嘉宾今晚就上不了台了......”
嘉宾！上台！向芯格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她把这些信息飞速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这人不会和Ballroom有什么关系吧！
2.
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来着，上帝给你关上正门的同时，就会为你打开一扇后门，而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精致男孩竟然就是后门的守门天使。
精致男孩叫卜俊，是这次ballroom的化妆师，更巧的是他化妆的人竟然就是蒋达。
向芯格抓住天使的手臂，恳请对方一定要带自己进去，天使自己还有燃眉之急尚未解决，哪里有空理她，只当她是喝多了的亚文化青年。
情急之下，向芯格头口而出：“我给你扇子，你带我进去！”
卜俊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露出疑惑的表情。
虽然自己手上没有扇子，但是家里有一个Delva的包，前后的包面是两扇金属骨架的扇子，这是当年Delva出的中国限定款包包，价值好几万。向芯格咬咬牙，“离蒋达上台还有多久？”
“不到半个小时。”
“你等我一下，马上给你送来。”向芯格丢下一句话就跑开了，留卜俊还站在原地，根本反应不及。
44K所在的那条路实在太堵，向芯格看了眼地图路况，当机立断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往两公里之外的家。
凌晨一点钟，还骑着车飞速穿梭在上海的街道上的，除了向芯格，就是被城管追着跑的炒饭摊大妈。
不到二十分钟，向芯格就回来了，她把包递给卜俊，另一只手撑着腰，半佝着背大喘气，“拆，拆了它，里面，有剪刀。”
卜俊接过包愣在了原地，眼前显然是一个价值不菲的名牌包包，他停滞了两秒钟，下一秒，手里的包又被向芯格就夺了过去，只见她从里面掏出剪刀，毫不犹豫，直接下手。
她的小腿还在打颤，但手上的动作却利索无比，先是沿着包底一刀剪开，然后又把连在扇子上的皮革缝线逐个挑开，很快就从包下拆出了一把扇子。
围观全程的卜俊看得目瞪口呆，一只美轮美奂的包竟然就这么被肢解了，对，其残忍程度确实配得上这个词。
向芯格还在喘气，“现在，可以带我，进去了吧？”
在Ballroom后台，向芯格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蒋达，还真和跟网上的形象如出一辙，雌雄莫辩，光怪陆离。
他的眉毛全被剃光了，脸上画着油画般浓重的妆容，身着一件大红色刺绣的长袍，领子巨大，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一种母仪天下的气质呼之欲出。
蒋达从镜子中看到卜俊进来，连忙起身，“诶呦，你可回来了，再不来就......”下一秒，他看到了卜俊手里的扇子，一阵惊呼，“扇子！赶紧帮我插上！”
插上？插哪儿？哦，原来是插头上。
果然，这把扇子是不可或缺的造型利器，是蒋达今晚整身装扮的神来之笔，他一把扇子插到头上，向芯格立马就觉得，成立。如果没有扇子，整个装扮是有硬伤的，缺失的那一点点打破了整个造型的平衡。现在一切就绪，立马顺眼多了。
“蒋老师，我是《Storm》......”等了一晚上，向芯格终于有机会和蒋达说上话。
“诶呀，”蒋达又一声惊呼，打断了她，“我得上台了。”说完立马提着裙摆消失在了化妆间。
卜俊见怪不怪，“你有什么话，一会等他下来再说呗。”
时间又过了半个钟，蒋达却迟迟没有回来。原来，他下了台之后就跑去舞池里一顿狂喝，完全忘了还有人在化妆间等他。等卜俊和向芯格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无法对话。
“要么，你帮我一起送他回家吧，”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卜俊还是说出了这个不情之请，“我一个人实在扛不动。”
向芯格看了眼瘫在地上犹如烂泥般的蒋达，只能答应，“好吧，但你知道他家在哪里？”
“当然知道。我连他家密码都知道。”
向芯格了然于心，原来这两人有一腿，还挺配。
卜俊捕捉了她暧昧的眼神，连忙解释道，“别乱想，我们是帕森斯的同学，毕业之后，他成了艺术家，我去当了化妆师，多年好友罢了，今晚我就是特意来帮他的。”
向芯格努努嘴，好的，我不拆穿。
俩人好不容易把蒋达弄回了家，结果在上楼的电梯上，蒋达一个没忍住吐了向芯格一身。酒精混杂着食物残渣的怪味，让向芯格一阵干呕，搞得旁边的卜俊都不好意思了，连连替他道歉，但向芯格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也丝毫不嫌脏，继续帮卜俊把蒋达抗上沙发，还去给蒋达拿了毛巾和水。
卜俊再次表示感谢后，说要送向芯格回家，但向芯格却拒绝了，“我能不能等他醒来再走？有点急事想找他帮忙。”她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今晚要是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才能约到这位大艺术家。
卜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陪她从三点等到五点，等到蒋达终于醒来。
“可是那个活动昨天就已经截止了啊。”蒋达从宿醉中醒来，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虚弱地说道。
一旁的卜俊直接上去就拍了蒋达一下头，“你看看自己都把人家吐成啥样了，人家还为你拆了个包，那堆东西你不是放在工作室还没开始评分么？加一个怎么了？”
向芯格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大艺术蒋达是以性格乖戾出名的，她怎么都想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对他。
“你干嘛这么凶，知道我这脑袋值多少钱么？要是打坏了怎么办？”蒋达揉着脑袋，语气中没有一点生气，甚至有还有点娇嗔？
“好了好了，看在你今晚把我抬回来的份上，就破例帮你一次。明天早上记得把你的作品送来工作室。”
卜俊一说情，蒋达就松口，向芯格再次确认，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但她马上又意识到，完蛋，自己哪有什么作品，当初想到蒋达新展览的主题是“时间”，下意识觉得肯定有合作空间。但具体的概念和创意根本还没来得及想，更别说已经完成的作品了。
向芯格故作镇定，开始胡扯，“我们的作品吧，因为它正是很好地运用了【时间】这个概念，所以需要再多一点点时间才能成就它，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成品尽快送到您工作室。”
“几天？哪有这么多时间，两天吧。”蒋达也懒得交涉，直接踱步进浴室去洗澡了。
“行。”向芯格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2.
向芯格从睡梦中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梦中，卜俊托着她的脸蛋，正在给她化妆，他拿着一根很细的刷子，给她的嘴唇上一点点上色，然后用自己的指腹细细晕开，他凑得很近很近，热热的气息扑在向芯格脸上......忽然，他凝着眉头认真说道：你的嘴巴怎么晕不开，亲一下可能会好。说完，便要俯身亲下来......
向芯格被吓得直接坐了起来，两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被子，耳边还回荡着梦中卜俊的话“亲一下可能会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向芯格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做这样的春梦。向芯格啊向芯格，你也太夸张了吧，竟然连gay都不放过。
是gay吗？想到这里她突然又回忆起，卜俊带着她在44K里穿行寻找蒋达的时候，紧紧拉着她的手，那双手宽厚而有力，掌心汗津津的......
疯了疯了，向芯格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冲进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昨晚向芯格只睡了两个小时，为了保持清醒在进会议室前灌了6个shot的意式浓缩。
在杂志圈，有个著名的说法，叫“金九银十”。对于时尚杂志来说，这两个月是至关重要的时期，因为此时恰逢换季，又是各大集团的财年起始，是品牌投放力度最大的时机。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各大刊也把九月十月定为一年中最最重要的两期。
向芯格一上任，就面临着“金九”的压力。要是咖啡允许静脉注射，向芯格定第一个尝试。
今天开的是选题会，大家都衣着随便，神情萎靡。人们对时尚杂志社都有一个很深的误解，总觉得里面的编辑们个个光鲜亮丽，天天蹬着恨天高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事实上，写稿的编辑常常要赶活到凌晨，第二天顶着熊猫眼都起不来，而跟拍的编辑常常要奔波于郊区的各个影棚之间，什么粗活杂活都干，是真正的劳动人民。
向芯格是第一个进会议室的，其他人这才捧着电脑，端着咖啡杯，甚至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早餐慢吞吞地陆续进来。大家刚一落座，向芯格就起身打开会议室的窗户通风散去饭味，“以后开会，除了咖啡，别的食物都不准带进来。”
糖糖一听，就知道向芯格在说自己，攥着手里吃了一半的粢饭团，略带委屈地看了一眼郑如晦。
向芯格这是要做规矩，郑如晦一下就明白了，便仰靠在位子上，偏头对向芯格说道：“主编，我们开会一直都比较随意，老主编还在的时候，还常开会到一半就给大家点外卖，大家要是饿着肚子，也会影响状态的。”她得保自己的人。
郑如晦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人都一齐点头，表示赞同副主编。
“那你现在出去，吃完再进来，我们都等你。”顶灯直直地打在向芯格的头上，把她的表情照得丝毫毕现。她是认真的。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新主编比想象的还不好惹。向芯格还盯着糖糖，但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出去吃早餐，让大家伙等她一个，便也只能自认理亏，把吃的丢进了垃圾桶，满脸不悦地打开了电脑。
“好，”向芯格从位置上起身，走到最前面，“那我们就开始开会吧。”
一场例会，台下各位都如坐针毡。向芯格先是复盘了杂志之前的内容，把各个专栏所存在的问题都一一指了出来，甚至在白板上画出了框架图。
在向芯格看来，一本杂志的各个栏目不应该如此松散，各成一派，而是应该加强关联性，让整本杂志变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最令大家意外的是，在完全脱稿的情况下，向芯格竟然能够清楚说出几几年几月刊的哪个栏目是什么内容，那些受到她批评的编辑，纵使想反驳，竟也找不出她话里的任何纰漏。一个网红，竟能在短时间能学习这么专业知识，想必是在背后做了不少功课。
唯一一个得到向芯格赞许的是写两性议题的章蓉，“章蓉的栏目是我迄今看下来，觉得最好的，她对女性议题的把握和解读是走在其他同行的前面的。章蓉，我希望可以更加犀利一点，挖掘一些更深刻的东西。九月刊我准备多给你两页版面。”
两页纸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但对于“纸上名利场”的时尚杂志而言，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概念。大家都默认向芯格这么力捧章蓉是想把她收之麾下，毕竟现在向芯格身边还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人。
听闻如此喜讯的章蓉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反倒有点战战兢兢地偷瞄了郑如晦一眼，只见对方正用指尖把键盘敲得嗒嗒嗒。完了，章蓉在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写得这么认真了。
“另外，我准备在九月刊开设一个新的栏目讲Voguing文化，这是一种很小众的亚文化，但它起源于早期《Vogue》杂志上的模特姿势，和时尚圈的渊源颇深，我们可以由此作为切入点，挖掘......”
向芯格一番讲解之后，立刻就有胆大的提出了异议，“但是主编，这也太亚了吧，怎么说我们也是个主流杂志。”
此话说得不假，杂志的对标读者是广泛大众，而非那一小撮亚文化青年。
“去年大热美剧《Pose》的第一集开头就是Voguing，在国外，它的认同正在变得越来越高，我可以大胆预测下，在国内，它也会很快火起来。昨天，44K办了Voguing 的Ballroom，我去看了，”向芯格说着便把昨晚活动的海报投影到了大屏幕上，“昨天的千禧风暴主题，让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带着时下最流行的时尚态度，回到千禧年初的潮流旋涡中，跳脱出社会的规训，改造并挑战主流时尚文化，释放真实的自己。”
“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和震撼是我很想在接下来的九月刊上来展示的。毕竟这是一个多元价值观的时代，我希望各位编辑也能放掉孤芳自赏的高姿态，从‘人’的角度来挖掘自信穿衣的魅力。”
“当然我也明白你们的顾虑，看看我们的对家，也没有人敢用这样的选题。翻来覆去地炒一些冷饭，确实很安全，但却毫无突破性而言。大家也知道我们杂志现在的处境，做一些看起来很出格的事情，恰恰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向芯格的一番说辞，把各位堵得哑口无言。大家甚至以为她为了研究选题还大半夜跑去实地考察，更是不敢再多嘴了。
只有郑如晦坐在一边悠悠地抛出了一个问题，“可是主编，如果要加新选题的话，这笔多出来的费用要怎么办呢？”
这话虽然听起来软绵绵的，意中所指却一针见血，按照《Storm》现在的经营状况，炒冷饭都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担负起额外的创新了。拍摄场地，模特，服化道......都要钱。
“我准备把库存的旧杂志都处理了。”向芯格此话一出，在座的都各位简直要笑出声来，处理旧杂志？卖废品吗？
向芯格知道大家都不理解她的想法，但她也不直接说破，反倒先和大家玩起了头脑风暴，“我问你们，怎么样才能把一堆废纸变得非常值钱？”
这个问题一出，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怎么才能把一堆废纸变得非常值钱？沉默了五分钟后，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向芯格这才缓缓揭晓答案：“如何让废纸变得值钱，只有一条路，就是把它变成艺术品。”
“因为艺术是无价的。”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艺术是无价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艺术拥有着唯一脱离寻常市场的定价体系。只要会讲故事，就有人愿意为一个虚无的概念买单。
这下，大家都连连点头，纷纷赞叹主编的这个办法高明。向芯格会心一笑，自己迂回战术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对了我还要给你们布置一个任务，以【时间】为主题，想一个创意方案把我们的旧杂志做成一个艺术装置。”
“一定要有意思，并且操作不能太复杂。给你们两天时间，被选用的人奖励十天年假。”
十天年假可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但无奈向芯格布置的这个任务难度实在太大。大家刚开始还饶有兴致地回到工位讨论了一下，后来就直接放弃了。这块悬在终点的奖牌，就像是海市蜃楼的投影，看得见，得不到。没用。
只有向芯格自己，闷在办公室想了整整一下午，什么创意大百科，手工小妙招，西方艺术史......通通看了一遍，甚至把日本综艺超级变变变都找出来看了几集。
4.
熠川科技的老板秦笑川竟亲自来了趟《Storm》，还点名要找向芯格。只是他一进办公室，就被坐在地上“玩剪纸”的向芯格给吓了一跳。
向大主编没发觉来人了，还坐在一堆杂志中认真地鼓捣着她的手工活，地上丢满了美工刀，剪子，胶带......简直乱七八糟。
“主编，熠川科技的秦总找您。”直到前台小妹发声，向芯格这才讷讷地抬起头来。
“熠川科技”，向芯格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下，迅速意识到对方是谁，便立马站起来和秦笑川打招呼，“不好意思秦总，刚在有点忙，您请坐。”
陈年的杂志难免落灰，此时向芯格的两只手都灰扑扑的，看上去十分脏，秦笑川略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敢在她这里坐下，便插着口袋站在那里，“向主编不用客气，我站着说就行。”
“是这样的，上回我让我助理来了你们这儿一趟，本来想约你聊的，但是只见到了你们副主编。”秦笑川秦笑川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意，“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双方都有合作的意愿，还是直接找能拍板的人定下来为好。”
“我看来向主编是真的很忙，今天就亲自来了一趟。”
秦笑川故意把“忙”这个字说得很重，暗中另有所指，但此时的向芯格根本注意不到这个细节，她满脑子都是：熠川科技竟然主动要和《Storm》合作？自己还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一定是郑如晦故意背着她自己去聊的，向芯格立马就明白了，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暴露内部矛盾，便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说道，“是是是，上回实在抱歉，临时有急事，就让我们的副主编出面去找您谈了，不知道你们聊到哪一步了？最近忙到焦头烂额，都忘记和她跟进这件事了。”
才刚说完，向芯格就有些后悔，自己这番用来套话的说辞，似乎有点太过明显，但好在秦笑川并不介意，直接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向芯格，“这是合同，我今天带过来了，你看看。”
向芯格心想，这郑如晦还挺厉害，竟然已经聊到了合同阶段，虽然她在工作上处处针对自己，但只要她做的事情对杂志有益，她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一看到合同，向芯格又傻眼了，上面关于《Storm》的权利和义务栏竟然都是空白的。
“向主编对我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写在上面。”秦笑川的语气十分真诚，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向芯格早就听说过有“空白合同”这回事，但亲眼看到，还是头一次。所谓事出反常，必有诈，向芯格一下加强了戒备心：“我们确实一直想入驻今日首条做我们自己的电子刊，但是现在《Storm》还面临着两个很大的问题，一是我刚上任，准备对刊物的内容做一些革新，在主营业务没有稳定之前，我们并没有多余的精力试水电子刊；其二，恕我直言，按照我们现在的财务状况，恐怕没有多余的经费拨给电子刊这块。”
虽然向芯格不信任秦笑川，但她所说，却也不假。
“这些都不用担心，电子刊主要是还是技术端的工作，这块我们熠川是专业的，毕竟向主编也知道，四大刊都是我们的长期合作伙伴。另外，你说的费用问题，我们可以全免。”
秦笑川越说越离谱了，不仅主动过来签订不平等条约，竟然还说不要钱，向芯格都甚至觉得秦笑川这是在玩弄她，不由有点生气：“秦总，现在诈骗团伙都不带这么画饼的，我知道你是生意人，怎么可能白白就帮......”
“谁说是白白了。”秦笑川打断她。
“那，那你要什么？”向芯格不解。
“你”。
秦笑川此话一出，向芯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尴尬到脚趾立马在地上抠出一幢大别墅。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韩剧男主妄想症？
不过，向芯格确实想多了，秦笑川对她没意思，他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他的弟弟。
原来，秦笑川对外有个弟弟叫秦熠川。秦笑川有多爱自己的这个弟弟呢，看看“熠川科技”这个名字就知道了。
可惜，秦熠川是个自闭症患儿，自生下来就非常孤僻，从来不出去见人，也不去学校上学，只是躲在房间里画画，断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后来，他俩的父母相继去世，照顾秦熠川的重担就落在了秦笑川一个人的身上，奈何秦笑川工作实在太忙，经常没有时间陪伴他，这也是秦笑川一直以来觉得亏欠弟弟的地方。
“直到去年，我偶然发现小熠会在家里看你的直播，这让我非常意外，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画画，他几乎没有对外界的任何事情产生过兴趣。”
“我还特意因为这件事去咨询过医生，医生说，自闭症患者确实会莫名对某个人产生信任感，就像人和人之间的磁场吸引，很神奇。”
“不过那段时间，小熠的状态确实因为你而变好了很多，我也十分开心。直到上回你因为Herm那个事情上了热搜，我才意外得知你去了《Storm》当主编。当时我也很想当然，觉得既然四大刊都是我们的合作伙伴，那么和《Storm》合作，自然也不难。”
“于是回去我就告诉小熠，自己认识了你，可以带你来见他，小熠很开心，但是后面，你知道的，我并没有见到你，合作也没有聊成，小熠就觉得我欺骗了他。”说到这里，秦笑川的脸上竟露出了懊悔而自责的神色。
“现在小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三天都没有吃饭了，向主编，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听起来很无理，但我还是想请你陪我回家看看小熠。”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 向芯格终于明白秦笑川为什么要主动来签这不平等条约了。于情，秦熠川也算是自己的粉丝，碰到这种情况，自己也该去看望他一下；于理，自己的一趟慰问可以帮杂志社换得这么大的便宜，不答应着实有点吃亏。只是，现在自己手上还有更棘手的事情没有办完。
纠结再三，向芯格还是答应了秦笑川的请求，“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我先说清楚哦，一会我还要早点回来加班。”
“太好了。”秦笑川没想到向芯格会这么快答应自己，激动得直接就往前迈了一步，谁知踩到脚下的杂志封面，一趔趄，险些没扑到向芯格身上。
“不好意思，太激动了。”秦笑川边努力站稳边连连道歉。
向芯格看着离自己只有十几公分的秦笑川，心突然砰砰砰地加速，简直快要跳出来。她突然想到自己刚灌了6个浓缩咖啡液。
害，早知道就不喝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