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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的病房内,一言不发的两个人较劲一般地看着对方。

许久,薄晋洲松开压着苏扬肩膀的胳膊,“疼吗?疼就安分一点。”

苏扬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她勾唇一笑,“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呀,就是五年前我逃离你身边之后遇上的人,我跟他同居了……”她顿了顿,“大概四年吧,直到我找工作找到锦洲律师事务所才分开。”

五年前,她高三,薄晋洲是对面霖海大学大三的学生,大她四岁。

她第一次在霖海大学的英语角上见到他时,他身着白衣黑裤,就那一眼,她就爱上了他。

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见钟情?

当你在心中已经对一个模糊的形象勾勒过千遍万遍,然后在某一天,某一刻,你又恰好看到了能跟那个形象重合的人时,那就是爱情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份爱情的代价有那么沉重,沉重到她再也没脸见他。可即便这样,她仍然追寻着他的脚步,学法律,然后在五年之后,如同受了蛊惑般地回到霖海市。

那时候的想法特别简单,就是想躲在暗处见他一眼而已。然后一眼之后又是一眼,从此就再无抽身的可能了。

薄晋洲眼眸中透出寒光,他一点一点地逼近,脸孔越来越大,直到鼻尖抵到苏扬的鼻尖,“你是想激怒我吗?恭喜你,你成功了。可是苏扬,你休想我会同意跟你离婚。”

放在腹部的手被黏黏的液体沾湿,苏扬面上突然扯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她的额头上又渗出了汗水,“薄晋洲,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觉得解脱了?”

他眸光一紧,迅速地掀开被子。

鲜红色的血将她的病号服渗透,日光照得她脸色惨白,薄晋洲颤抖着手按响了床头的铃,除了“对不起”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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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扬再次进了手术室,薄晋洲头疼欲裂地靠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这么些年了,纵使他早已练就了在法庭之上的不动声色抑或是杀伐决断,可是一旦面对苏扬,他永远都是先情绪失控的那一个。

冷冷清清的手术室门外只有薄晋洲一个人,他双眸直愣愣地盯着亮着灯的“手术中”三个大字。

大量的酒精倒在流着汨汨血水的伤口上,苏扬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是疼吗?不对呀,已经打了麻药了。”边上的小护士皱着眉帮她擦了擦眼泪,探头瞧了一眼正在被处理着的伤口,又帮执刀医生拭了拭她额上的汗水。

值班医生是刚刚博士毕业的姑娘,名叫辛蕊。她叹了一口气,“苏扬,你给我振作起来,别忘了,你有个刚出生的女儿!”尽管这么说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病患的情绪对手术来说没有致命的影响,但积极乐观总好过低沉消极。

苏扬使劲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小婴儿啼哭时浑身红通通的模样,不由心中一紧。

既然选择了把孩子生下来,就要对孩子负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那么作践自己,报复的究竟是薄晋洲还是连眼睛都还张不开的孩子?

只是伤口崩裂的小手术,消炎之后再度进行了缝合,她原本白嫩的腹部此时有一道可怖的伤口。

辛蕊松了一口气,“伤口缝合完毕,出血症状已经止住。”

伴随着手术灯的熄灭,苏扬轻舒一口气。

“你们病人家属究竟是怎么照顾病人的?让她情绪激动成这个样子?产妇本来就容易情绪失控,麻烦你们注意一点!”辛蕊口气很不好地对薄晋洲说了几句,话音刚落,薄晋洲就沙哑着嗓音出声:“都是我不好,她还好吗?”

“伤口已经再次缝合了,二次手术,伤口肯定比以前还要难看,恐怕之后得做个小的整形手术。”辛蕊说着,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得出来,苏扬的情绪很失落。原因我一个外人不好多问什么,但作为医生,我可以很负责人地告诉你,再这么下去……”她回头看了一眼,“要是得了产后忧郁,后果就不是二次缝合这么简单了!”

她头也不回地回了值班办公室,薄晋洲望着缓缓推出来的推车定了定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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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深夜,白炽灯发出茫茫的白光,灯光笼罩下,薄晋洲千般小心地帮苏扬塞好被角。

苏扬没有像之前那样避之唯恐不及,她敛了所有的神色,安安静静地由着他收拾,两个人像是在演着哑剧。

“薄晋洲。”苏扬抬手挡了挡灯光,疲惫地闭上双眼。

薄晋洲收回落在虚无中的目光,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我想再看看孩子。”下午的时候薄晋洲把孩子抱过来待了一会儿,因为苏扬身体太虚弱,就又把孩子送回了监护室。

似乎有水流过暖气,发出潺潺的声响。

薄晋洲眸子微微动了动,“现在太晚了,监护室里早就熄灯了。”他眼看着苏扬原本毫无波澜的表情中微微透出点失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衣服外套里掏出手机来。

“刚才我……出去了一会儿的时候,顺便去了趟监护室。你要是想看的话,我这里有照片和录像。”

苏扬原本黯淡下去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薄晋洲快步走至床前,把床往上摇了摇,坐在床边,很自然地拦过苏扬的肩。

在以前的日子里,这种肢体接触对于两个人而言再普通不过了。

苏扬记得她跟他在锦洲律师事务所的走廊里相遇的时候,薄晋洲像是变了一个人,把她拉到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的时候飞速地贴上她的唇角。

那时候她的后背刚好抵在门把手上,他的吻来得强势又急躁,她甚至一度觉得他是想把她吞到肚子里。

其实从最初,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是由他来主导的。

所以哪怕两个人的关系恶劣到现在这样只要张嘴就是剑拔弩张的地步,他仍然是那么自然地把她纳入他的怀中。

夜色迷离,苏扬不想再在这些无谓的细节上跟他僵持,由着他揽住自己。

她是思念他的怀抱的,即便她忍受不了他曾经做过的事,可身体永远不会撒谎。她甚至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录像里的小人儿举着小手不知道在比划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在孕期不像其他孕妇那样养尊处优,小家伙小小的一团让人想要把她揉到怀里。

“好小啊。”苏扬摸着手机屏幕勾了勾唇角,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

她的一缕发丝垂下,薄晋洲手一痒,抬手帮她捋到了耳朵后边。苏扬处在半晕眩的状态,身体一僵,别过视线,往旁边闪了闪。

刚才她靠在他怀里的时候那么自然,软软的,跟以前一模一样,或许还因为刚刚生产完体力不支而更多地依靠着自己,薄晋洲几乎以为两个人马上可以和好了。可苏扬闪躲的这一下瞬间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她还不能原谅自己。

薄晋洲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你要是想看的话,明天一早我让护士把孩子抱过来。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苏扬记得,在同样的月色中,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眠。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不久,薄晋洲却从不勉强她,只是要求两个人必须搬到一起住。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怎么就过成了今天这样。

黑暗之中,薄晋洲的眼睛始终盯着天花板。许久,听着苏扬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开,掏出一盒烟来。

随着门“咔嚓”一声关上,苏扬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随即又闭了起来。

这一天,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

迷迷糊糊中,苏扬梦见自己回到了高三那一年,她独自一个人站在一片沼泽之中,周遭不远处就站着她的同班同学。

她已经陷入了沼泽之中,她的同学明明伸伸手就能把她拉出来,可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突然之间,她看到年少时的薄晋洲,白衣黑裤,在日光下格外耀眼。她慌张地向他伸出手,想要喊出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越陷越深,挣扎着想要从沼泽中抽身而出,可所有人都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帮她。

恍惚之中,薄晋洲在冲她微笑。

拼命地想要从梦魇中挣脱,苏扬出了一身汗。“学长……”她软绵绵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突兀。

已经躺回沙发的薄晋洲猛地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床边,看到仍然闭着眼睛的苏扬,松了一口气。

他索性坐在了床边上,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湿湿的,薄晋洲一愣,抬手抹了抹她的额头,心中一惊。

“苏扬,苏扬。”他轻轻摇了摇苏扬的肩膀,苏扬猛地呼了一口气,双眸直直地盯着薄晋洲。

黑暗之中,她的眸光没有一丝温度。她猛地拽住他的手,“抱抱,学长抱抱。”

声音中满是祈求的味道,薄晋洲的心像是被一只小手狠狠地揪住。他伸手把苏扬捞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学长在这儿呢。”

多久远的称呼了,那时候她一个劲儿地喊他学长,天天耀武扬威地昭告天下,自己总有一天会考上霖海大学的法律系,那时候她就是他的学妹了,所以喊他学长,也是早晚的事。

薄晋洲已经大概猜到她做了什么梦,顺着她的话安慰她。

听到同样的称呼,苏扬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缩在他的怀里就开始抽泣,“学长……学长……”她断断续续地喊了几声,哽咽着说:“他们……他们都……都不救我……只有你……只有你救……救我……”

薄晋洲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咬了咬牙,手慢慢地落下来,“乖,不怕,学长在呢,有学长在,谁都不敢再欺负你了。”

就这么轻声的哄着,苏扬再次睡了过去。月光之下,薄晋洲盯着她的睡颜,良久也移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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