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在她与母亲远离栖宁,在森洲艰难落脚,她与母亲一直就没走出过去的阴影。舒明海没有给家里留任何东西,就那点存款也被调查后冻结拿走,亲戚朋友也怕被牵连,不敢帮助她们母女。
而温简与温兰移居海外过着优渥的生活,海阔天空,自然懒得再想往事。
从一开始就注定输的。
叶紫涵真的靠很大的意志控制住自己,不想给自己营造出不专业的形象。默默深呼吸,默默深呼吸,才让自己看去坚韧不可摧。
“我们是去胜普瑞取资料,那搭你们顺风车,多谢了。”
不过就是演戏,你会演,我也会的。
陆锦逸依旧是自己开车,没有司机。
温简坐副驾驶座,叶紫涵与嘉佳坐后排。
一上车,叶紫涵就看到陆锦逸车窗的玉石挂件,是春节时去慧苑寺,她在路边买的,当时觉得好看,又是在寺庙里开过光的寓意很好,就随手挂在他的车上了。
她怕太便宜,他不喜欢,结果他说很好看,就一直挂着了。
没想到,竟然还挂着呢。
温简也看到那个挂件了,实际上前几天就看见了,挂件固然好看,只是与这车,与他很不搭,自然想到不是他买的,极有可能是那个林之侽买的。
“这是什么玉?” 她伸手想拿下来。
“和田玉吧。”陆锦逸跟护宝贝一样伸手握在掌心,没让温简碰。
“你还喜欢这个?”温简也不在意,随口说。
“喜欢。”陆锦逸放下手,握着方向盘开始专注开车。
去胜普瑞很近,如果坐地铁的话,也就一站地,快要到了,嘉佳自然是不甘被忽视的,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她见陆锦逸的机会不多。但也没有话题可说,想了想,扯到叶紫涵身上
:“之前我们舒律师说跟卓总是高中同学,我们开始还不相信呢,觉得她在吹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紫涵本就对嘉佳没什么好感,现在恨不得当场给她一个白眼。
“难得舒律师记得我们是高中同学。”陆锦逸一直没理会嘉佳,终于回应了她一句。
嘉佳开心:“当初我们律所在争取这个项目时,大家都不认识嘛,我们舒律师自告奋勇说可以联系您试试。结果没联系成,还被我们律所的律师们笑话了一阵子。”
叶紫涵.....心想,你能闭嘴吗?
“是我疏忽了。”陆锦逸回答。
温简笑:“你们可能都不太了解卓总,他呀办事最公私分明了,谁来找也没用。不过你们律所有实力,拿下我们这个项目实至名归。”
果真是红颜知己,比谁都了解陆锦逸。
车很快开到胜普瑞公司,胜普瑞的老总直接到车库来迎接陆锦逸与温简。叶紫涵与嘉佳则去他们的法务部取资料。
叶紫涵刚才很多话不好说,现在只剩她和嘉佳了,便直言不讳;“嘉佳,我不喜欢别人拿我开玩笑,以后你想找话题,请不要扯上我。”
“干嘛这么小气,大家闲聊的嘛。”
“我拒绝当你闲聊的话题。”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因为周律师喜欢你,在肖主任那总替你说话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嘉佳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叶紫涵。
除了长得漂亮还有什么?
家境很差,据说妈妈是给人当保姆的,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长期治疗,会不会有家族遗传啊?精神病遗传的机率很大的。
学历也一般,虽是名校毕业,但只有本科学历,满大街都是。
叶紫涵没回话,一旁的嘉佳倒是极开心地道
“涛总认识我们舒律师?”
“我看着你们舒律师长大的,我以前是她父亲的下属,不过从她父亲去世后,很多年没见了。”
“那你们好有缘分啊。听澜,你该敬涛总一杯。”嘉佳开心地说着,似完全忘记了叶紫涵平日是滴酒不沾的。
场上的人听到他们还有这样的缘分,都表示惊喜,开始劝她敬涛总一杯。
往事浮上来,她内心已摇摇欲坠,但毕竟是在工作场合,她强忍着不适,落落大方地端起酒杯
“涛总,最近几天多有打扰,我敬您一杯。”
辛辣的酒顺着嗓子烧到胃,对面的涛总只是意思意思地轻抿了一口,悠悠然道
“听澜随了父亲,好酒量。不过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既然回栖宁了,有空上家里玩。”
这个饭局,还算文明,没有真正的劝酒,在场的男士也不讲黄段子,客客气气地聊了聊天便散了。
饭店离她们入住的酒店并不远,叶紫涵想走一走,便让嘉佳先行回去。喝了一杯酒,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找到一个垃圾桶,吐了半天,才缓过来,精神也好转了,才回酒店。
结果,在酒店一见到肖主任,便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在饭局上不要喝酒?尤其我们做律师的,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头脑清醒。”
嘉佳在一旁帮她说话,殊不知这酒就是她要叶紫涵喝的。
“听澜也不是故意的,正巧在饭局上遇到了熟人,躲不过。”
“别替她找借口,如果连拒绝喝酒的勇气都没有,以后怎么拒绝别人的无理要求?”
肖主任是女强人的典范,做项目,一直是以专业能力征服客户,鲜少应酬,也反感手下靠应酬获得单子,虽有点理想化,但至少,她靠过硬的工作能力,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做下来,成绩有目共睹。
因为这次食匠的项目相对简单,所以比她们预期的更快收集完相关的资料,只要回去,把报告再完善即可,可以提前回森洲了。
但肖主任没有让她们急着回去,而是给了她们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当作放假放松。
栖宁市有不少知名景点很值得去,嘉佳晚上熬夜把尽调报告做完,第二天竟精神抖擞地去各个景点打卡。
叶紫涵是土生土长的栖宁人,对这些景点并无兴趣,况且在出差期间,哪有真正的自由活动时间?
肖主任也一早就不见人影,她此次带她们来栖宁市,绝不是为了食匠的收购问题,食匠的标不入她的法眼,醉翁之意不在酒。
联想到她最近查的资料,大概还是为了卓远科技的事在做准备,但卓远科技要收购的胜普瑞智能科技并不在栖宁市。叶紫涵实在猜不透肖主任的心思,直到她看到酒店大堂的一张海报“栖宁市青少年机器人大赛”,赞助商是卓远科技。
卓远科技每年赞助两次机器人大赛,一次是春季的森洲大学生机器人大赛,一次是秋季的栖宁市青少年大赛。大赛的前三名,卓远科技会出资重点培养。针对赞助,媒体采访过卓远科技的技术总监王岩 ,王岩发言很官方,很冠冕堂皇,为了培养青少年的爱好,也让有能力有兴趣的大学生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是官方回答,实际上,这是卓远科技人才战略的重要一步,他们通过大赛筛选出种子选手,重点培养,送出国深造,网罗了大批有潜质的,优秀的科研人员。
查阅了一天的资料,下班时,好友林之侽听说她明天要去栖宁出差,约她去吃火锅。她到火锅店时,林之侽已点好了菜等她。这个妖孽,等她的间隙,还把人家腼腆的男服务员逗得满脸通红,见到她来,如获大赦般一路小跑走了。
“要到小哥哥微信了?”她挖苦她。
“没,小哥哥说餐厅有规定,不能给客人留私人微信,多实在的孩子。”林之侽也不在意,她就是喜欢走哪撩哪,倒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好,逃过你一劫。”
两人太熟悉了,从大学同个寝室的上下铺到毕业工作,这么多年亲如姐妹,什么话都敢说。
林之侽刚结束一段短暂的恋爱,江阮清本想安慰她几句,但见她丝毫没有失恋的消沉,也对,林之侽不是恋爱脑,她的原话就是男人如日用品,好用就多用几次,不好用当断则断,人活着,自己开心才重要。
拿得起放得下,很是潇洒。
林之侽的本职工作是猎头顾问,在工作场合,百分百的正经,认真且专业,很受客户青睐;而她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那便是情感网红博主,拥有上百万的粉丝。她大胆的侽言侽语很受粉丝追捧,每天收稿无数,她选择有代表性的投稿截图解答,偶尔开个语音直播,几十万人在线收听,江阮清也是她的事业粉之一。
“舒舒,你一个人去栖宁出差行吗?要不要我陪你去?”林之侽对江阮清十分仗义。
“不用,同行的还有肖主任与嘉佳。”
“也行,我手机24小时开着,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阮清笑:“我从小在栖宁长大,过去出差能有什么事,再说程晨不就在栖宁吗,你放心吧。”
林之侽一听她提程晨,生气了:“别跟我提她,太过分了,前几天来森洲,你们去聚餐,竟然不叫我。”
江阮清解释:“因为是栖宁高中的同学聚会,所以就没叫你,而且你不是最烦这种同学聚会吗?”
林之侽是她大学同学,程晨是她高中同学,本是互相不认识,因她的关系才成为了好友。
“那要看是什么同学聚会,如果知道有叶瑾戈在,爬也要爬着去,我现在迫切想要认识他。”
叶瑾戈?
忽然从林之侽这听到这个名字,江阮清一愣,险些被火锅的汤给烫着。
“我听程晨说,你们聚餐结束,是他送你回家的?”
“嗯。”江阮清心虚,就怕多说一个字会被她看出端倪,毕竟这妖精火眼金睛。其实她本也没必要隐瞒林之侽自己的第一次没了,毕竟林之侽乐见其成,只是这事还有另外一位当事人参与,她还是需要尊重对方的隐z私。
“那他有没有想起你们曾有一睡之缘?”
噗....江阮清一口饮料差点没喷出来。
什么一睡之缘?她在她家安了摄像头吗?
“高中毕业那会。”林之侽提醒。
“哦。”江阮清松了口气。
所谓的一睡之缘是江阮清平时开玩笑的话。那会儿刚高考完,班长陆阔组织毕业狂欢会,聚餐后,关系好的十几位同学去KTV唱歌玩通宵。江阮清也是被程晨拉着去,同行的还有陆阔与叶瑾戈。
想问他这么多年了,他周旋在两个家庭里,回家看到她跟妈妈有没有一丝丝愧疚?
想问他到底是更爱妈妈还是更爱温兰,更爱她还是更爱温简?
你为什么要把我和妈妈置于这样悲惨的境地?
为什么自己一走了之,让她和妈妈想问却无处可问?
为什么把她和妈妈变得这么可笑?任那对母女欺负?
母亲从昏迷中醒来,歇斯底里地把舒明海的遗像踩得粉碎,把他的骨灰扔进马桶冲走,可这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死了。
她被背叛的愤怒以及死无对证的怨气像一只手不停拉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一生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中,像个傻子一样。
母亲的感受亦是她的感受。
她此时坐在地铁里,想起那一段往事,依然会觉得自己被巨大的石头压在沼泽地里,窒息,无处宣泄。
大一时,她夜夜噩梦。梦到她与温简打架,父亲总是拉着她,不分青红皂白让她跟温简道歉。
开始她并不在意,那时候的父母就是这样的教育方式,不管表面怎么凶,心里都是护着自己孩子的。况且自己的亲生爸爸还能替外人欺负她吗?
她在梦里一直哭一直哭,因为知道爸爸确实是帮忙温简欺负她。
为什么啊爸爸,你为什么只帮温简不帮我?
如果让你选,你选温简还是选我呢?爸爸。
她哭醒了,心脏无比的疼。
“哦。”洛芸烟对他的家世以前就不感兴趣,现在毫无关系了更不敢兴趣,听着很厉害,但她并会去搜。
“对了,这笔钱我打算还完房贷的余款,还能剩一部分,我给阿姨换个更好点的医院吧,让你可以随时去探望的。”
“不要,现在的医院挺好,如果要换,我会替她换。”洛芸烟想也没想就拒绝,她不想拖累林之侽。
“你有钱换医院?你银行卡里的余额有5位数过吗?不是我说你,你赚钱的速度比乌龟还慢。就这龟速,还有脸拒绝我?再说了,我也不是白给你,以后要还给我的。我的小本本都记着呢,以后加上利息,加上通货膨胀,全部还我。”
林之侽一边说着一边在银行APP上各种转账,滴滴两声,洛芸烟的手机就收到到账通知,效率飞快。
她低头看着短信里的数额,眼眶都红了,何德何能,能有林之侽这样的朋友。
“侽侽,谢谢你。”
林之侽懒得理她,继续兴高采烈开始申请提前还款。
洛芸烟母亲目前住的医院是私立的,各方面条件很不错,但唯一的问题是,医院的管理制度里,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探视,洛芸烟只能通过主治医生了解母亲的病情。
春节时与主治医生聊过,母亲的情况好转很多,病情稳定,不必住在全封闭的医院里。她原本也要办理转院,只是因为经济问题,还没想好转去哪家。
现在有林之侽这笔钱,很多事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后面几天,工作依然很忙,只能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去找医院,她依然是以私立医院为主,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确定好医院,她特意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办理转院。
她母亲的精神状况确实好了很多,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澜澜,妈妈跟你回家住好不好?”
“妈,我跟医生说过了,以后周末,你可以回家住。”这是她与医生折中的办法,在精神病院住了太多年,如果一下出院,恐怕无法适应外面的环境。最重要的是,洛芸烟平时无法24小时在家里照顾母亲。
母亲默默点头,算是答应。
新的医院,病房比之前好很多,母亲的活动也不受限制,可以在护工的陪同下在院子里到处走走,只要不出医院的范围即可。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行。
她的工作进展也很顺利,大约再过半个月,所有尽调工作都能完成,后期卓远科技与胜普瑞的交易谈判以及最后的交割,会由肖主任与周铭协助完成,不用她再参与了。
只要这个项目完成,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宋凌煊,更没有机会见温简。生活终于要走上正轨,她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只不过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生之年,她还能再见到温兰。是在卓远科技的员工餐厅,温兰,温简,与宋凌煊,王岩,在用午餐,在宋凌煊专属的用餐区。
那时,洛芸烟与周铭在员工餐厅排队打菜,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是温总的母亲?好有气质啊。”
“据说一直旅居海外,刚回国。”
“也不挑地方,就在员工餐厅用餐,还蛮接地气的。”
“你没看到卓总对她的尊重吗?人家是来看女婿来了。”
洛芸烟的心跳漏了一拍似的,不由看向那边的温兰,果然如她们所说,很有气质,并且年轻得不像话,与温简站在一起,像是姐妹俩。
母亲本就是一个小小的会计师,一辈子不争不抢,但为了许舒月,也为了争口气,当真把温兰告了,只不过一查,发现温兰母女住的房子压根不在他们名下,是温兰的弟弟名下,也无从查证,这套房子是否是舒明海出资。
原来人家早有准备,为自己留足了后路。
再后来,温简出国留学,温兰也随着移民。许舒月与母亲才知道,舒明海这么多年贪了不少,只不过全是以温兰的弟弟名义进行的投资,所以他被双规,被查,根本牵扯不到温兰,那些投资所得转了几手,在资本市场下洗得干干净净转到温兰的名下,让她们母女可以衣食无忧地生活一辈子。
她们移民出国,衣食无忧,而许舒月与母亲却开始了真正苦难的日子,两方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许舒月恨温简,恨了很多年,直到毕业工作之后,她才明白过来,恨一个人只会反噬自己,不如当她不存在,忘记前尘往事,努力工作,自有她的一片天空。
她才缓过来,温简却出现了。
她在地铁里坐了很久很久,一趟又一趟,直到下班高峰,无数匆忙的脚步经过她身边,她才回神,下地铁回家。
心绪已从见到温简的震惊之中逐渐恢复平静。回到家,正要开门,门便从里边开了,江昀泽站在门内看着她,盛怒
:“一整天去哪了?给你发信息不回,手机还关机。”
许舒月低头不想看他,他怎么就跟温简扯一块了呢?
江昀泽的怒气一点一点散了。
“知不知道联系不上你,我差点报警。”其实也差不多了,给她信息不回,电话关机,他丢下一大堆的工作去找她,查了大厦的监控,看她失魂落魄走出大厦,然后进了地铁站。
他沿着她家的那条地铁线坐了整整三个来回找她,心急如焚。
“生病了?不舒服吗?”她脸色依然惨白,低着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他的怒火就是这么一点一点下去的。
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想看看是否发烧。
许舒月受到惊吓一般避开了,淡淡回了一句
“没事了。”
她走进房里,坐在沙发上,白天情绪波动太大,这会儿有点累。江昀泽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蹲在她的面前,声音轻柔:
“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约医生。”
许舒月摇头,定定看着江昀泽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江昀泽,这几年,温简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答案很明确不是吗?Jane这个名字从卓远科技第一款产品开始就有。
江昀泽很快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解释
:“我与温简只是单纯的好朋友的关系,”
“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谊?”许舒月反问。
“我们除了友谊还是合作伙伴。从栖宁高中毕业之后,恰好选的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但...”
“停,不必告诉我细节,我不感兴趣。我只问你,在我与温简之中,你选谁?只能选一个,并且保证与另外一个老死不相往来。”
许舒月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眼前的江昀泽与父亲舒明海的脸在她面前不停变换着。
爸爸,如果你还在世,你选谁呢?会选谁?
这问题多幼稚啊,关于温简,她从始至终没有放下过。
一室的寂静,江昀泽起身坐在茶几上,与她面对面对视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