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瞥见我本子上的字，看热闹一般呵斥我： 「不行，大声念出来。」

我咳嗽一声： 「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为社会做出贡献。」

班主任一巴掌拍过来： 「念你自己写的。」

糊弄不过去了，我只得大声念： 「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怎么能倒在这里！」

周桐他们大声鼓掌，连眼泪都快笑出来，卫子扬也趴在桌子上，身体微微抖动。我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班主任又一脚把我踹下台。

「小海，你以后想干什么？」深夜的操场，卫子扬坐在我身边问我。

「不知道，我想玩音乐，上大学没劲。」

「你会弹钢琴？」

「吉他，你不知道吧，我十二岁就跟着邻居大叔学吉他了。」

「真的假的？」她兴奋地站起来： 「你弹给我听听。」

「学校又没吉他。」我把烟头弹飞。

「有的，教音乐的林老师就有，就在他办公室里。」

「这都几点了，他早就回家了吧？」

卫子扬把我拉起来，一起溜到三楼的办公室，果不其然，林老师早就锁门走了，卫子扬彪呼呼的后退几步，要我闪开点，我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劝阻，她一脚踹在办公室的门上，发出「轰」一声巨响，我差点疯了，这事儿要被逮住我估计连高考都得黄，卫子扬踹开门后拿起林老师的吉他就往楼上跑，我连忙跟着她跑上天台。

「来，试试。」她气喘吁吁地把吉他递给我。

「你记着，要是我被开除了，这就是老子的葬礼歌曲。」我没好气地接过。

那个宁静的夜晚，我弹了很多歌，枪花的《敲开天堂之门》，披头士的《Yesterday》，老鹰乐队的《加州旅店》……卫子扬靠在我身边，偶尔跟着轻哼几句，满头星辰下，我又闻到她的发香。她脑袋依偎在我肩膀上，我的心又开始剧烈颤抖，我扭头看了她一眼，正看见她温柔的神色。

「哐……」吉他弦崩断，卫子扬像是想起什么，匆匆忙忙站起来。

「快回寝室。」她边跑边说： 「寝室快关门了。」

「老焦，你是不是喜欢上卫子扬了？」周桐冲完澡冷不丁来了句。

「滚。」我没好气地骂他。

「这有什么矫情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他穿上运动服，站在阳台上吹风。

「关你屁事。」又想看老子笑话，我在心里想。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周桐转过脸看着我： 「所以我只会问你这么一次，我可以先告诉你，我喜欢卫子扬，但如果你也喜欢卫子扬，我可以放弃，但你要是说不喜欢她，那我考完后就要追她了，你想清楚回答我，别让自己后悔。」

「……」我心里揪成一团，吐出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她跟你在一起比较开心，你不知道，前几个月她都没怎么笑过。」

「我不知道，也许有点喜欢吧，说不清楚。」我如实回答。

「那就把握机会。」周桐拍拍我肩膀： 「她是个好姑娘。」

那天晚上我彻夜无眠，十八岁的我，对恋爱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满脑子都想得是怎么玩，对性也不是没幻想过，但那些都是荷尔蒙的缘故。

我喜欢卫子扬吗，她喜欢我吗？这两个问题就像最后的压轴题，把我缠的辗转反侧。

清晨的时候，我才找到答案，那些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我喜欢卫子扬，我要向她告白！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们寝室吃了顿散伙饭，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作用下，我鼓足了勇气，满身酒气地拦住一辆计程车，去了另外一个饭店，那是卫子扬吃散伙饭的地方，我把她从包间拉出来。

「你怎么喝成这样？」卫子扬捏着鼻子。

「你别说话，你让我说。」该死，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卫子扬。」我分贝巨大。

「发什么酒疯，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啊？」卫子扬想过来扶我。

我固执地站到她对面，看着她的眼睛，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告白： 「卫子扬，我喜欢你。」

那句话几乎消耗了我的所有能量，我只觉得世界晃来晃去，卫子扬的身影变成三个。

沉默了好长时间，卫子扬冷冷地给了我答案： 「你喝多了，回去吧。」

「你……不喜欢我？」我不死心地追问。

「不喜欢。」卫子扬拦住一辆计程车，想要把我推到后车厢，我甩开她的手，又从车里跳出来。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送我东西，为什么要陪我过年，为什么在那天晚上要……」我简直是气急败坏了。

「你他妈有病吧？你是谁啊，凭什么我要喜欢你？」卫子扬眼眶红红的，估计这次是真生气了，她冲我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走到转角，我看到她在擦眼泪。

我坐在路边，抽了一根烟，开始大笑起来，匆匆而过的行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还以为自己是偶像片主角，其实就是个自作多情的 loser。

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歪歪倒倒站起来，不顾危险的过马路，结果被一辆摩托车撞倒，我听到很多惊叫声，随即失去意识。

本该轻松惬意的假期生活，我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小腿骨折，脸上破了相。在医院的时候周桐他们来看我，周桐指着门口： 「卫子扬也在外面，她不敢进来。」

我释然地笑笑： 「没事儿，要她进来吧。」

卫子扬畏畏缩缩走到我床边，也许是我的莽撞让她有了负罪感，我对她说： 「没事儿，医生说过半个月就能下床了。」

卫子扬好像更瘦了，削瘦的有点憔悴，眼睛肿肿的，她说： 「对不起，我应该送你回去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对，是那个骑摩托的二逼瞎了眼，转弯还加速。」

卫子扬不再说话，直到我爸妈进来，她转身想走，我叫住她，从床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里面有她送给我的护腕，吉他拨片，我们一起照的大头贴……

「不好意思，我们果然比较适合当哥们。」

卫子扬身体一抖，接过盒子默默离开。

结束了，这只是我少年时代一场滑稽的感情戏，主角是我，女主角不存在。

让我好好回忆，此后我还见过卫子扬吗，好像还有一次，那是我坐火车去外地上大学的前一刻，我看见月台上的卫子扬，她穿着白色裙子，头发已经可以披在肩上，金色的阳光下，她画着非常漂亮的妆，皮肤雪白身材高挑，眼角弯弯像一道桥，笑容灿烂无比，她在冲我挥手告别。

我被她的模样惊艳到，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女生都要漂亮，哪怕是称作清纯校花的顾月月，此刻站在她身边都会黯淡失色。

我刚想对她说什么，火车已经启动，她的身影慢慢退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手机响声把我从记忆中拉回来，我看了一眼手上的信，泛黄的信纸有点点泪痕，我已确定这封信不是恶作剧。

但为什么，我和她告白的时候她要拒绝我呢？

还是以那种残酷的方式。

「小海，我拒绝了你的告白，想必你很难过吧。

那天晚上看着你坐在路边大哭，我忍不住要冲过去抱你，但是心里的理智让我停住脚，我有什么资格去打乱你的人生？

我宁愿让你讨厌我，恨我，也不能让你喜欢上我，最后又失去我。

像你那么温柔的男孩子，就算告白被拒绝，相信很快就能走出来，但是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最后又和她分开，那些痛苦怎么能承受呢？

十年了，相信一切你都释然了吧。

写这封信，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的少年时代，有一个女孩子很喜欢你，她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如果你察觉到她有一丝喜欢你，把那份感觉放大一万倍，就是她真正喜欢你的程度。

她喜欢和你一起在课堂聊天，被你的笑话逗得大笑。

她喜欢和你一起逛街，看着你没钱还死要面子的模样，宁愿走回家也要给她买糖葫芦。

她喜欢听你唱歌，你唱歌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

她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她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幸福。

她喜欢为你改变，变成你心目中的那个人。

她喜欢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就像最后的那画面，你回忆起来会觉得很美好。

小海，幸福地活下去吧，我会在你看不见的角落，真挚地祝福你，这是我第一次写情书，也是我最后一次写情书，祝你一切都好。

卫子扬」

我几乎是强闯进周桐的公司，他当时正在开会，被我连拉带拽的扯出来。

「搞毛啊，你家房子塌了？」周桐没好气地骂我。

「卫子扬呢？」我声音都在发颤： 「卫子扬现在在哪？」

「我怎么知道，都毕业这么久了。」周桐扭过头说。

「你他妈看着我！」我的声音太大，周桐的同事都望过来： 「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跟我说实话。」

「你怎么了？」周桐眼神慌乱。

「你带我去见她，带我去见她。」我指甲都陷在周桐的胳膊里。

周桐叹了一口气： 「好，但是你答应我，别做傻事。」

我终于见到了卫子扬，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她笑得很安宁，墓前被打扫的很干净，应该是经常有人来看她。

「高三的那个春节，她脑袋里查出肿瘤，医生说是恶性的，要开刀做手术，她却执意高考完再做。」

「你坐火车去大学那天，她去见了你，当晚就要做化疗，她说让你记得她漂亮的样子就好。」

「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给班上的所有同学都打了电话，恳请我们把这件事保密，不能让你知道，她说已经伤害过你一次，不能再让你伤心。」

「她走的时候是在深夜，她说想看看星空，护士把窗开了，她说她很想念一个人，护士问是谁，她却没有回答。护士低头一看发现她闭上眼睛，就像熟睡了一般……」

周桐坐在我身旁低声述说，照片上的女孩温柔安宁，就像她看我睡觉的样子。

「小海，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对不对？」满头星辰下，卫子扬依偎在我肩膀。

「靠，弦断了，我们把吉他放回去吧。」我心里砰砰作响，表面还强装镇定。

「肯定会的，我要变成那颗星星，你认清楚，以后再看见那颗星星，就是我在和你打招呼。」卫子扬指着东南方向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