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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适时地流露出担心的表情:

“这可怎么办?可欣还生着病呢。”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韩奕的脸色,又摆出惹人怜惜的姿态:

“这一切都怪我,要不是月月用了可欣的肾源,冯姐姐也不会这么生气……”

要不是没有实体,我真怕自己会被恶心的当场吐他们一脸!

韩奕更不是个东西,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错,表现得十分理所当然。

“小佳,这不关你的事。”

“我今天问过赵哥了,他说可欣出院之前就已经恢复的很好了——你看,我早就说过,月月比她更需要这个肾脏!”

听见这话,我下意识地摸摸女儿的头顶。

可欣贴在我身边,沉默着擦了擦眼泪,握紧了我的手。

我更心疼了。

只恨自己不像电影里一样有法力,不然一定宰了韩奕这个狗东西!

他却毫无察觉,甚至还在继续大言不惭:

“冯妍这个人一向小肚鸡肠、自私自利。我只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是冯妍她自己想不明白!”

沈佳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嘲讽似轻蔑。

最终,她还是笑着放柔了声音:

“韩哥,你真好……”

6

第二天,韩奕上班时总是心不在焉。

我冷眼旁观,想着他怎么不手误一下,干脆把刀插自己胸口里呢?

而可欣也只始终牵着我的手,再也没像昨天那样围着韩奕转了。

终于到了午休的时间。

韩奕踟蹰了一会儿,又去找了前一天的那位赵医生。

“赵哥,我想问一下——你了解我女儿当时转去了哪个医院吗?”

赵医生表情很惊讶:“转院?怎么还转院了?”

“肾脏移植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吗?说是连排异反应都没有,我记得你那天还发红包来着呢!”

韩奕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脸色瞬间难堪了起来。

“……手术……赵哥,那天手术的不是我女儿……”

赵医生的表情更惊讶了,满脸都写着“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韩奕有些难以启齿,涨红着脸把话吐了出来:

“我的女儿……叫韩可欣,当时住在沈月月隔壁的301病房。”

“那天手术的沈月月,只是我初……朋友的女儿。”

这句话一出,连正路过的其他医生护士们,眼神都惊疑不定了起来。

赵医生看他的眼神更是瞬间开始不对劲。

再向他开口时,态度也不复之前的友善,甚至称得上冷淡。

“哦,那我就不了解了,这种隐私也不是我一个医生该打探的。”

韩奕从脖子到脸红成一片:

“啊,我知道了,打扰你了赵哥……”

我嗤笑一声。

他居然自己也知道不光彩啊?

自己老婆女儿在隔壁病房,没见他去看一眼,反而成天为一对孤儿寡母跑前跑后献殷勤。

要不是医院里的人都把他和沈佳、沈月月当成了一家人,恐怕他勾三搭四不正经的名声早就传出来了!

哪怕从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迎着走廊里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韩奕低下头只想逃回办公室。

可惜半路又被赵医生拦了下来。

这位中年医生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小韩啊,你在医学上很有天赋,我始终相信,你的事业一定会越来越好……”

赵医生显然很懂得先扬后抑的语言风格,停顿了一下,才语重心长地开口:

“但是,不管事业多成功,你这个家庭的大后方可不能忽视啊!”

“咱们这些男人,给人当丈夫、当父亲,就要负好责任!外面的花花草草都是虚的,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只有自己的老婆孩子愿意管你!你可不能舍本逐末啊!”

这些话就差明示了。

韩奕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强笑着答应,转身快速跑回了办公室,像一只急于回壳的蜗牛。

见他走了,走廊里的众人马上开始窃窃私语:

“妈呀,那真不是他老婆孩子啊?”

“这谁能想到啊!那一天天伺候的,比伺候亲妈都勤!”

“我当时还跟人说呢,我们医院的韩医生对老婆和女儿特别好特别细心——原来是对别人的老婆好!”

“他老婆就在隔壁病房,也不管管?”

“嗐,忙着照顾孩子呢!听说他女儿病的可重了!要不怎么转院了?不就是被韩医生给气的!”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老婆是家花不如野花香,怎么对孩子也这样?那可是他亲生女儿啊!”

7

听着这些话,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可欣终于开了口:

“妈妈,爸爸不是因为工作忙才不来看我,而是为了陪沈月月吗?”

“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好……让爸爸那么讨厌我……”

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突然得知一向崇拜的爸爸,竟然只一心陪伴曾经霸凌过她的人,却连来探望她一下都不肯,很难不产生自我怀疑的想法。

我爱怜地捧起她的脸蛋,坚定地告诉她:

“可欣,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姑娘,妈妈最爱你了。”

“你爸爸他心盲眼瞎,是他不配当你的父亲!”

可欣破涕为笑,踮起脚尖,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妈妈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可欣也最爱妈妈了!永远都爱!”

心里一股暖流涌起,我动容地抱住可欣,只觉得这一生,有女儿就足够了。

韩奕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我以为经过了这事,他会后悔死打听我和可欣的事。

没想到他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开始正大光明打听可欣转院的去向。

可惜就像赵医生所说,这是病人的隐私。

显然大多数医护人员并没有打探病人隐私的爱好。

他也每天尝试着给我打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发的那么多短信,也一条回复都没收到。

在接连碰壁之下,韩奕显然越来越烦躁了。

只有沈佳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安慰。

“韩哥别着急,冯姐姐一向很有主意,说不定可欣已经被她带着接受了更好的治疗呢?”

“肾源也没那么紧张,或许可欣已经在别的医院做上手术了也说不定呢!”

我无声冷笑。

这纯是睁眼说瞎话,肾脏那可是救命的东西,哪家医院会肾源不紧张?

要是真不紧张,她能和韩奕联起手来调换可欣的肾源吗?

又一次,我恨自己死的太早。

怎么活着的时候就没记得把他俩一波带走呢?

真是便宜了这一对儿烂人!

虽然屡屡碰壁,但韩奕这个神经病竟然依旧没有放弃。

但,还没等打听到可欣究竟转去了哪个医院。

他先在家附近,遇到了我的父亲。

父亲拿着我的证件,来给我销户。

此时韩奕正和沈佳一起,要陪着沈月月出门去游乐场。

看见我的父亲,他愣了好久,才如梦初醒般追了上去。

父亲年纪大了,在我去世以后却更显苍老。

他从年轻起就爱健身,老了也没放弃锻炼,连头发都白得比其他老头慢。

可这次再一看,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身形消瘦、脊背佝偻,让我止不住的心疼。

可欣飘到我的父亲身边,想摸摸他的白发,手却从中穿过。

“妈妈,姥爷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我笑得苦涩:“是啊,我们如果能多陪陪他们就好了。”

看到父亲的这一刻,我真正开始后悔,居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在韩奕身上。

他也配?

正在这时,韩奕追上了我父亲,一把将他拦住。

“爸!你既然在这儿,那冯妍是不是也住在附近?我就知道她不会真走远!”

韩奕不复之前的烦躁,整个人容光焕发,眼神中满是得意:

“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能走哪儿去?您把她叫出来……”

父亲不疾不徐地抬手打断:“我不是你爸,别这么叫我。”

韩奕愣了一下,皱起了眉。

“爸,冯妍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您别听她瞎说,我就是看人家可怜多帮点忙。她倒好,跟我闹起来了,现在电话都不接!”

我父亲瞥了他一眼,语气沉静: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妍妍病重成那样,抱着可欣的骨灰盒回老家等死,一定是已经对你失望至极!”

“她回去那么多天,你一次都没去找。我就明白了,你们这婚,确实是应该离!”

“离了好!离了婚,到了地府阴间也不再有干系了!”

韩奕却愣住了。

8

他似乎在努力消化着我父亲话语里的信息量,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立不动。

“您……您说什么?谁死了?什么骨灰盒?”

父亲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他身后追过来的沈佳和沈月月,眼神中满是失望。

“韩奕啊,我之前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但你和小妍结婚这么多年,还有了可欣,我以为无论如何你都会对她们有些感情。”

“你究竟有没有把小妍当成过你的妻子?你又有没有把可欣当成过你的女儿?”

父亲叹了口气,弯下的脊背满是疲惫。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怎么会放任小妍跟你走?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把我的女儿留在身边啊!!!”

他转过头,摸去了眼角的一滴泪,向社区办公室走去。

韩奕终于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他想拉住我父亲,又不太敢,只强颜欢笑地紧随其后:

“爸,您说什么呢?您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冯妍吵着跟我离婚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是不是还在生我气,联合您一块儿来骗我?”

父亲毫不理会,只一步步往前走。

韩奕不放弃,似乎坚信我就是在骗他,加大了音量:

“爸!您就别骗我了!”

“冯妍这个人就是爱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想给我个教训是不是?”

“可欣是我亲生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管她?另一个肾源我已经找到门路了,你快让她回来,别拿孩子身体开玩笑——”

他就这样追着,跟着我父亲一路来到社区办公室,然后眼睁睁看着我父亲缓缓拿出我和可欣的死亡证明。

“同志,这是我女儿和外孙女的所有证件。”

“我来给她们注销户口,辛苦你了。”

韩奕直愣愣呆立在原地。

我忍不住冷笑。

他想过我可能是在跟他冷战、想过我可能是在逼他低头。

但他从来没想过,我竟然真的去世了。

不仅是我,还有可欣——他的亲生女儿。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韩奕装若癫狂地抢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死亡证明,反反复复地看,嘴里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身后的沈佳带着沈月月终于追上了他。

见他这幅样子,沈佳蹙着眉上前拉他的臂膀:

“韩哥,你这是怎么了……”

谁料韩奕如同被电击了一样,狠狠甩开她的手,差点带得沈佳摔倒。

他双眼通红、额头青筋凸起:

“谁让你碰我的?!”

沈佳被吓了一大跳,眼眶里顿时噙满了泪水:

“韩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你……”

沈月月也哭了起来:

“韩叔叔坏!推妈妈!韩叔叔坏!”

韩奕却像失了智一样不依不饶,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

“不!!!我不信,我要去弄清楚!”

沈佳被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带着哭闹的沈月月离开了。

我的父亲冷眼旁观,我也嗤笑出声。

真是搞笑。

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有老婆有孩子,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对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女性那么关心。

那他之前是在干什么?

装傻吗?还是故意挑衅我?

韩奕又捧起那两张死亡证明看,双手竟然颤抖起来。

他红着眼睛望向我父亲,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带着祈求:

“爸——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对不对?冯妍她在跟我闹脾气……”

父亲面色冷漠地看着他:

“你现在做这幅样子,是在给我看吗?”

“她们母女活着的时候,你不闻不问。”

“小妍跟你离婚的时候,你也不挽留。”

“结婚这么多年,你一错再错,没能成为一个好丈夫,更没当一名好父亲。甚至她们消失了那么久,你都丝毫不担心她们有什么意外。”

“现在小妍和可欣都没了,你又做出这种样子——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韩奕,你活该良心不安,如果你但凡还有点良心的话!”

9

父亲继续找工作人员办理销户,韩奕失魂落魄地被赶了出来。

他表情空茫地望向天空。

良久,他叫来一辆出租车,去了死亡证明上的那家医院。

“……但凡早一点移植肾脏,那孩子都能有很大几率活下来,真是可惜了。十三号那天送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无力回天了……”

韩奕瞳孔紧缩。

“十……十三号?”

十三号那天,沈月月手术成功,他高兴地给全医院的人都发了红包,至今还记忆尤深。

“是啊,那孩子十三号停止的呼吸。她妈妈当场就晕了过去,结果确诊了癌症晚期。唉,真是可怜呐。”

“当时就她们母女俩,一个已经刚刚去世,还有一个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看资料还是有婚姻的,但那么多天也没见到哪个男人来看望,应该也是刚丧偶吧,真是厄运专找苦命人啊……”

韩奕眼神完全失去了光彩,嘴唇毫无血色。

良久,他红着眼睛苦笑:

“是啊……她应该丧偶,而不是自己去世……”

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客厅灯打开,沈月月窜了出来,抱住了韩奕的大腿。

“韩叔叔,快过来!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我光是打量了一下沈月月,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欣晃了晃我的手,惊讶地开口:

“妈妈,沈月月打扮得跟我好像呀!”

是的,不知道她们从哪儿找到了可欣衣服同款。

不止是衣服像,连发型、配饰,甚至连可欣的表情都学了个八分像。

这一瞬间我恶心地要命,对沈佳和沈月月这对母女更是积攒了满满的厌恶。

韩奕自然也发现了。

他僵硬了几秒,然后表情意味不明地扯开了沈月月:

“月月,你这身衣服是谁给你挑的?”

沈月月丝毫没注意到空气的凝滞。

她开心地转了一圈:

“当然是妈妈给我挑的!韩叔叔,好看吗?”

韩奕冷冷地勾起唇角:

“好看,太好看了。”

他走进客厅。

饭桌边的沈佳见他回来,开心地摘下围裙,红着脸扬起温婉的笑容:

“你回来啦?饭菜刚做好,快来尝尝!”

“我听说冯姐姐的事了。韩哥别难过,你还有我和月月呢!”

“我会像冯姐姐那样照顾你,月月以后也会孝敬你的……”

我冷笑连连。

就沈佳这副模样,估计是早就盼着我死了吧?

韩奕这个贱男人这下子可有理由把“外室”扶正了!

这对渣男贱女合该凑到一块儿。

他有一句话说得对,我就应该丧偶——老天爷怎么就没把这一对儿贱人收走呢!

我以为韩奕会高兴,终于有理由跟沈佳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没想到他听完那些话眼神却冷了下来。

随即一把掀翻了饭桌!

“啊————”

沈佳被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全部散落在地,飞溅的瓷盘碎片划破了站在旁边的沈佳的脸庞。

沈佳大惊失色:

“韩奕!!!你发什么疯?!”

沈月月闻声跑过来,见到满地狼藉,吓得大哭。

“闭嘴——!!!”

韩奕回头冲沈月月大吼,吓得沈月月条件反射捂住自己的嘴。

他咬牙切齿:“你身体里的肾源本该是可欣的!要不是你,我的女儿怎么可能……”

“韩奕你够了!”

沈佳也面露愤怒。

她像一匹护崽的母狼,跑过去抱起了被吓呆的沈月月。

“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的!我可没要求你挪用韩可欣的名额!”

沈佳疾声厉色:

“韩奕,我是很感激你帮了我们,但我们不欠你的!我交了治疗费和手术费,你治好我女儿是应该的!其他多余的事是你心甘情愿!”

“混蛋的是你!少把帽子往我们孤儿寡母身上扣!”

说完,沈佳怒气冲冲地抱着沈月月离开了。

只留下韩奕一个人站在满地狼藉中。

他眼神放开、喃喃自语:

“是啊,只有我是混蛋……我真是混蛋啊……”

我看向他,心里竟然已经升不起太炽烈的情绪了。

“是的,韩奕,你真的是一个可恶的混蛋。”

他颓唐地坐在狼藉中,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利用职务之便调换肾源名额”的事就登上了热搜。与此同时,他和沈佳、沈月月、我和可欣之间的烂事也被爆了出来。

一时间,网上都是对他的讨伐和辱骂。

韩奕就职的医院也立刻发布声明将他开除。

但他竟然毫不在意。

在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任何一张我和可欣的照片和旧物后,他崩溃了。

连夜坐上去往我老家的火车,跪在我父母门前,见到了柜子上摆着的骨灰盒。

他先是盯着我的白瓷罐看了许久,随即看到了旁边那个眼熟的、曾被我抱在怀里的罐子。

韩奕痛哭出声。

在那之后。

韩奕捐了自己剩下的所有遗产。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喝了农药自杀。

我们的灵魂相见了。

他看见我们后愣了许久,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小妍、可欣,我对不起你们……”

我和可欣远远看着他,拒绝他的靠近。

身上渐渐散出星光点点,我与可欣的灵魂在消失。

韩奕的眼神染上惊慌。

可欣笑了笑,率先消失。

我看向韩奕,内心无比平静。

“韩奕,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意识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了遥遥传来的痛哭声。

还有一句消散在尘埃中的——

“对不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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