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瑜,涂瑜……”她叫了几声都叫不醒,急忙命令狱长,“把门打开!”
狱长正要开门,一道冷厉声音传来:“住手。”
花琉璃转身,只见姬元溯满面不悦走来。
她立刻质问:“你为什么如此对涂瑜?”
姬元溯没有回答,只说:“与你无关,离开这里。”
花琉璃挡在牢前,一动不动。
僵持间,涂瑜虚弱的声音响起:“娘娘,天帝要用天机草让那个凡人逆天成神……”
花琉璃大脑一片空白,看向姬元溯的眼神不可置信至极。
姬元溯先移开视线,轻声说:“我也想救你,但是天机草只有一株。”
“凡人太脆弱了,我不能失去她。”
花琉璃想明白了那日姬元溯的反常。
原来——他早就决定了那株天机草的归宿,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请求迟疑一分。
不能失去她,所以可以失去自己,对么?
呼吸有些窒息,花琉璃都惊讶自己此刻的平静。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
他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起长大,一起历险,成为夫妻,成为战友……
近万年的情谊。
为什么最后抵不过一个他仅仅相遇几十年的凡人?
心像被一把钝刀撕磨着切成两半。
花琉璃看进他墨色的眸子:“你非如此不可?”
“是。”
“即便逆天而行,有可能被废掉天帝之位?”
“是。”
“即便……”花琉璃深吸一口气,“我会死你也不在乎是吗?”
连续的问题让姬元溯心中猛地升起烦躁。
他清楚花琉璃为了他的确身受重伤。
可是,她是凤凰,又不像素婉只是个凡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是。”他紧皱眉头,眸间冰冷,“可你是凤凰,死了也能涅槃重生不是吗?”
一刹那,花琉璃的心口像被掏了个大洞,痛到麻木没了知觉。
气氛几乎凝滞。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放了涂瑜,你要逆天是你自己的事,莫要牵连他人也替你担上因果。”
姬元溯一愣,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她那悲切到极致的眼神。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姬元溯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花琉璃搀扶着涂瑜回到住所,看着他服下疗伤丹药。
见他好转才开口:“今后你不要再去想天机草,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涂瑜一顿,着急道:“娘娘,那您怎么办?”
失去凤凰元丹,花琉璃若死去便再也不能涅槃!
花琉璃垂下眼,掩饰眼中苦涩。
“就当我命该如此。”她最终轻声道。
回到凤栖殿。
花琉璃坐在窗前思虑良久,叫来明鸾吩咐:“你去准备准备,通知启儿,我们过几日便回凤族。”
花启是她唯一的胞弟,火凤一族仅剩的血脉。
明鸾意识到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颤声答:“是。”
花琉璃又取来纸张,写下天宫的后续事情安排。
自这日后,花琉璃明显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离去前一日,花琉璃来到太渊宫,想见姬元溯最后一面。
仙娥前往通报,却来回禀她:“陛下说……不想见您。”
花琉璃愣了一瞬。
站了片刻,她隐去身形,只打算看姬元溯最后一眼便走。
花琉璃走到后殿,悄悄靠近半开的窗沿。
隐约的对话传入她耳畔。
“陛下,您为什么不肯见天后娘娘?”
“我见到她便后悔……若我没娶她,是不是你就能好好嫁给我,也不用担心所谓的天罚……”
周身突然冷得刺骨,花琉璃不确定自己的心是否都冻成了冰。
望着殿内相拥的人影,她默默转身,像从未来过一般离开。
路上,花琉璃问药童:“到底发生了什么?”
药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天帝自己炼不出神丹,半夜将我师父抓走了。”
“师父怎么都不肯炼药,天帝就打断了他的双腿……呜呜……师父……”
花琉璃心口一揪,越发催动法力加快步伐。
花琉璃闯入太渊宫,一掌轰开了蒙着结界的殿门!
只见拿着剑的姬元溯猛然转身,与她惊骇的视线相对。
而他的身前,正是浑身血迹,似乎气息全无的涂瑜。
花琉璃的大脑一阵空白。
她冲上前推开姬元溯,蹲了下去。
“涂瑜……”
花琉璃颤抖着轻轻触碰地上的涂瑜。
只见他的胸前一道贯穿的巨大剑痕,源源不断的鲜血染透了他身下的地毯。
花琉璃一边给他输入法力,一边抖着手将金丹往他嘴里塞。
终于,涂瑜睁开了眼睛。
看见花琉璃,他黯淡的眼微微亮起,下一刻又黯淡下去。
涂瑜拼尽全力发出声音:“娘娘……涂瑜……不能再继续追随您了……”
“对不……起……”
他伸出手,想不顾君臣之礼拭去花琉璃的眼泪。
可还未碰到,他的手就重重落下。
花琉璃整个人如在梦中。
她还在输入法力,可三息之后,声息全无的涂瑜便化作了一只浑身是伤的三尾白狐。
花琉璃恍然想起,千年前她从魔族手中救下的那只小白狐。
也曾仰着头问她:“天后娘娘,我可以追随您吗?”
花琉璃的眼泪砸落,她轻轻将白狐的尸身揽在怀中,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花琉璃没看姬元溯一眼。
就这么一步步往外走,步履坚定地与姬元溯擦身而过。
姬元溯看着这样的她,心中莫名慌乱。
殿门口,花琉璃忽的停住脚步。
平静地问:“姬元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约定要永远保护彼此。”
姬元溯神色一变,攥紧了手没说话。
花琉璃没想等他回答,飘在风中的声音轻得好像要碎掉。
“这个约定,我弃了。”
“姬元溯,我不要你了。”
说完,她没有回头的走了。
她没说再见,因为再也不想相见。
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姬元溯的心口忽得涌上一股从没有过的慌乱。
他下意识想要追上去,但走了两步便硬生生停下。
花琉璃抱着逐渐冰冷的白狐走回了凤栖宫。
冷风吹透她浸满鲜血的薄衫。
一直等在门口的明鸾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花琉璃走近,看清了明鸾眼底的泪。
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流尽了。
“我们回凤族。”
她径直吩咐,其余的话再没有多一句。
花琉璃将涂瑜带回了凤族族地安葬,连带药童也一齐交给族人。
梧桐殿。
花琉璃坐在炉边,将手边的东西一件件丢入火中。
这些姬元溯以前送给她,而她每一件都细心保存的东西。
在三昧真火中,很快扭曲成灰。
最后丢入的,是那块龙佩。
火光倒映在她眼中,终于将这近万年的羁绊烧得一干二净。
姬元溯转身,俊美绝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花琉璃垂下眼回道。
招呼过后,便无话可说。
这便是两人的现状。
花琉璃取出清酒倒在地上祭奠,水声中,她又问:“陛下为何来此?”
姬元溯瞥她一眼,淡淡开口:“带素婉来此见见我母亲。”
花琉璃心一颤:“怎不见她人?”
“她身子弱待不得,我派人送她先回了。”
姬元溯话语平常,可花琉璃却听出了隐藏的温柔。
浅浅的酸涩涌上心头,她强行按捺下去。
收回酒壶,她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血雾外一道声音传来:“帝君,素婉姑娘突发梦魇……”
话未完,花琉璃便见姬元溯立时转身就走。
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嗅到了梦罗花的香气。
花琉璃一时怔住,望向姬元溯的背影,心底悲怆。
她突然想起,三千年前,他也曾带她远渡万里,去看一片梦罗花开。
曾经,姬元溯如此在乎的人,是自己。
可悲的是,她竟不知是从何时起,一点点失去了他。
胸口一片生疼,她拿出天元丹咽了下去。
回到九重天。
往日平静的天宫,突然喧闹起来。
远远便见四处明灯亮起,花琉璃心中一动,飞身前往太渊宫。
宫门口,仙娥拖着各色奇珍穿梭摆放。
见到花琉璃,纷纷下跪行礼:“见过天后娘娘。”
花琉璃管不得她们,朝殿内走去。
一个刚刚分别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三十三年了,他又回了家。
花琉璃压着激动的情绪,缓步上前:“陛下,你回来,为何在不周山都不跟我说一声?”
姬元溯转身看她,神情有一丝不自然。
但随即便下定决心开口:“我确有一事要说。”
花琉璃望着他,心中莫名不安。
便听他言:“我准备娶素婉为妻。”
偌大宫殿一瞬寂静。
花琉璃久久看着姬元溯,他的神色那么平静,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残忍。
她问:“陛下说的妻,是什么妻?”
姬元溯平静地开口:“你居凤栖宫,她住太渊宫,两不相干。”
不相干?
花琉璃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语带讽刺,却更加悲哀:“陛下,拥有同一个丈夫的两个女人,能不相干么?”
姬元溯皱起眉,不悦道:“她为凡人,你是凤凰,只要你不去打扰她,自能互不相干。”
花琉璃微微睁大眼,心口深处的冰凉一点点蔓延。
见她不说话。
姬元溯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素婉本不愿上这九重天,是本帝君舍不得与她分离,你为天后,莫要不识大体。”
那话里的警告和爱怜,如刀一般插入花琉璃心口。
她还能说什么?
花琉璃颤颤移开目光,看着这为了迎接新的女主人被装饰得流光溢彩的太渊殿。
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退后两步,她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同样,姬元溯没有挽留她一句。
走出殿外,一片花瓣打着卷落到花琉璃脚下。
原是起风了。
回到凤栖宫,早有一人坐于殿中等待。
来人雪发苍眸,正是司命星君。
花琉璃有些惊讶,司命星君掌管星宿命轨,地位超然,无事不出斗星宫。
“星君。”花琉璃上前见礼,“不知星君找我何事?”
司命星君受了礼,声音毫无感情:“我看到帝后星即将陨落。”
一句话,砸得花琉璃懵了一瞬。
回过神,她露出一个苦笑:“看来我的确无药可救。”
“三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嫁给姬元溯是一件错事。”司命星君走近一步,苍眸注视着花琉璃。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离开他,尚还有一线生机。”
花琉璃心颤了颤,垂下眸没有说话。
计时的沙漏“沙沙”流淌。
司命星君抿紧了唇,已经知道了答案。
“帝后星陨落事关重大,我不能对天帝隐瞒。”
说完,他带着莫名的气愤迈步就要离开。
花琉璃急忙拉住了他:“星君,看在一同长大的份上,这件事还请让我亲口去说。”
司命星君紧了紧手,看着她恳求的眸子,心口一顿,终是点头。
司命星君离开后,花琉璃久久站在殿中,思绪混乱。
明鸾进殿的声音惊动了她,她转头看向这个从小便一直跟着自己的侍女。
莫名升起一个念头:“明鸾,你说……若他知道我活不久了,是不是就会推迟娶她?”
明鸾一愣,张了张嘴,满眼心疼:“娘娘……”
花琉璃猛然回神,想到自己刚刚说得话,一瞬狼狈。
“我胡说的。”
她摇摇头,满眼苦涩。
过了两日,花琉璃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前往太渊殿告诉姬元溯帝后星一事。
太渊殿。
没在意仙娥异样神情,花琉璃前往后院。
刚到院门口,一道温柔女声让她脚步僵住。
“陛下,若我只能陪你这一世,你会如何?”
花琉璃探出头去,看着姬元溯将一只牡丹插入女子云鬓,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会找到你,生生世世。”
眼看两人就要转身,花琉璃下意识往后一躲。
心口猝然悸痛,密密麻麻的疼让花琉璃几乎难以呼吸。
她捂着胸口,拿出一颗天元丹囫囵吞下。
好似逃一般,她脚步踉跄地回到凤栖宫。
这一回,便有半月都未再去。
虽未出宫门,花琉璃却也知道,太渊宫开始张灯结彩,准备大婚。
与那边的热闹不同,凤栖宫好似跟它的主人一般,一日冷寂过一日。
姬元溯回了九重天,花琉璃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睡觉。
很快,日子到了十月初九。
这一日,是花琉璃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