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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封信我等啊等啊,等得头发眉毛都要一同花白了,也没等来。

往常是一月的时间,这次偏偏一个半月才送到。

我心急,却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江南告急,水患让今年的收成至少要少上一半,可仓库里的存粮还要源源不断地送往战场。

西北告急,宁将军镇守在那里也抵不住西域十六国的联合攻击,只能凭着易守难攻的山势勉力抵挡。

东北告急,东洋人极善水性,从大河游入诱敌,将我军拐到海上作战,几乎是有来无回。

至于塞北,没有消息。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没事的,宁为那么棒,塞北去年又遭到我国重击,休整得再好也抵不过宁为和他的八万强兵。

父皇和皇兄几乎每天都在御书房里熬个通宵,母后不断地缩减宫中衣食,以供战场,甚至连嫁妆都拿出了大半。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流民已经开始涌向京城方向了。

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之际,塞北的信来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那么可怕的一封信。

那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是宁为给我写过的信里最薄的一封。

但却被血染得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也说不上看不清,毕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笔记十分潦草,看字画应该是在马上写的,有的地方歪歪扭扭的。

「长宁,在家等我。」

就这么一句话。

除此之外,还有几颗发了芽的红豆。这是加急件,想必是每一个送信的官兵身上都有血才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至于送到御书房的那封信我是没资格看的。

但显然里面没什么好东西,父皇看完了信便急火攻心吐了血,全太医院的太医都去了,母后听到消息就开始掉眼泪,死死地握着我的手,好像抓不住我就从万丈深渊掉下来一样。

我也急,甚至急得不知道先顾哪边。

父皇的药才喝到一半,京兆尹就硬闯进来找了皇兄。

我站在靠门口的地方,对话听得是一清二楚。

简单来说,流民已经到城门口了,这门现在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问题是流民来了居无定所,甚至有的还染上了瘟疫,进了城必要开仓放粮,但此时此刻四面告急的情况,皇仓里哪里还有余粮?

皇兄让京兆尹等在一边,自己进了屋子,又叫太医院重新开了一副药给父皇,那是助眠的。

母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这天下迟早要交给你们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看得红了眼睛,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同皇兄一同出门。

还没等跟上他的脚步,便被太医院的人拦了下来,那位在太医院风光了十几年的首席御医此刻在我面前低着头,借着月光能将他脸上的皱纹看得一清二楚。这位曾经一手银针撼动京城的人和父皇那一辈的人一样,老了。

他抽了两口气,试图用最和缓、最安抚的语气说话,像小时候无数次劝我喝药那样:「公主,皇上……没有多少时日了。」

我甚至描述不出来我当时的感觉,心脏猛地被人提起,堵住喉咙拼了命地跳,我喘不上气,一个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指甲深陷在手心里,可一张口还是哭音:「父皇他……还有多少时日?」

他把身子躬得更低,几乎要匍匐在地上:「……臣以金针续命……最多十天。」

十天,十天是什么概念呢?

王氏糕点传了一百二十年,从我出生到及笄用了十五年,皇兄在御书房上了十年的学,母后一道银耳羹为父皇炖了五年,桃花上次开是一年前,宁为离开三个半月。

桩桩件件都是我记忆里能想到最长久的事,这每件事里都有父皇的身影,现在却被人告知他只剩十天。

我把哽咽咽下,努力地让自己的语调连贯起来:「皇兄知道这件事吗?」

「禀公主,太子殿下早您半个时辰知道。」

我点了点头,转身跑向皇兄的方向,眼泪落在脸上,被风吹得发凉。

屋内人影绰绰、烛火摇晃,皇兄就直直地坐在哪里,七八个大臣跪了一地,都是朝中肱骨。

我敲门进去,皇兄抬头瞧了我一眼,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我走向他,停在他身边。

「你都知道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敢张嘴,我怕一张嘴就停不住了。

站得近了才看清皇兄的表情,眼白都是红的,唇角已经被他咬烂了,即便这样他还是对我笑了笑,殊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没事的,皇兄都能解决,你和母后好好地在宫里待着,等宁为回来我叫他来娶你……」

他还要继续说话,我却绷不住了,一下子哭得直抽气。他将我搂在怀里,可我的肩膀处却传来潮意。

我和皇兄在这个灯火熹微的夜里,不动声色地长大了。

剩下的十天,整个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后一直陪在父皇身边,给他讲年轻时的事,我陪在左右也听了不少。

那时母后是江丞相的掌上明珠,上面有三个嫡亲的哥哥,被家里宠得不像话。

未出阁前就放话要嫁世界上最厉害的大英雄,而父皇只不过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赏花会上,母后偷溜去后花园玩,碰见几个人在欺负父皇,于是出手相救,其实这几个人不是被母后的拳脚功夫吓走的,而是被她显赫的身份。

父皇这样就成了母后的第一个小弟。

母后说这话时嘴角是含着笑的,眼角是挂着泪的。

父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看不见了,可还是固执地望着母后,母后就使劲地笑给他看。

「是啊,思思你不知道,你母后那时候可厉害了。她就那样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扎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个时候娶她我想都不敢想,只敢站在她后面偷偷地看她。说来也好笑,我还被你几个舅舅当登徒子打过呢,打我我也看,骂我我也看,我就要看她,你母后年轻的时候好看得比桃花还要娇嫩,我一眼都舍不得错过。」

母后手指上的护甲早就取掉了,留了好些年的指甲也剪了,这样父皇握着她的手时不会被伤到。

她又往父皇怀里贴了贴说道:「可不是,我第二天见到他时鼻青脸肿的,还硬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傻得很。可我既觉得他傻,又觉得他可怜,那个时候我就不想嫁给盖世大英雄了,我想做一个人的盖世英雄。」

我听得直落泪,但母后丝毫顾不上我,她眼里心里除了父皇已经装不下别人。

皇兄这两天几乎没合过眼,宁将军那里靠着地势坚持两三个月不是问题,只要我军不下水,东洋人奈何不了我们,可塞北却是二十万大军压境。

二十万对八万,几乎是一场碾压式的战役。

流民已经进了城,国库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皇粮了。

大殿之上皇兄代理朝政,我穿着本朝公主的华服磕头进殿,捐了我的所有嫁妆。

皇兄在殿上不好训斥我,责问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我巍巍大朝,还不至于动用一介妇人的嫁妆!」

我磕了个头:「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他没说话,我就一下一下地嗑,一次一次地说。

「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在场所有的人和我一同跪下,声音铺了一地。

只有皇兄站在那里,终是没有耗得过我。

我也意外地掀起一场捐赠风暴。

朝臣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捐赠,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在民间不知道谁把我的故事编成了话本,流传开来,王氏娶的那位天香楼的夫人率先站出来。

开仓,放粮。

京城里一些大户的商人开始沿街边布粥施药,一些官家小姐更是联合起来捐了好一笔钱,据说是每人从嫁妆里抽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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