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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前一天没什么大事的话,早朝一般会在辰时,也就是早上九点钟的时候结束。退朝后,大小官员可以到朝堂的廊下吃一顿由光禄寺准备的早饭,这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廊下食”。冬天有汤饼和黍子粥,夏天则有类似凉面一类的食物,另外还会根据时令配备想栗黄、文桃、梨、榴、湿柿等水果。当然最让人流口水的,还是每十天供应一次的羊肉。要知道如今西域虽然通了,羊肉依旧还是稀罕物,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

虽然今天恰是逢十天一次难得的有羊肉的日子,但是崔耀却没闲心享受,和几个相熟的同僚打过招呼就出来了。

看到崔耀这么快出来,胡麻都吃惊了。

“老爷,怎么没吃了廊下食再走?”

“来不及了,不吃了。”崔耀边走边说道,“走,去西市。”

“西市?”胡麻又是一惊。

长安城有两座市场,顾名思义,东边的叫东市,西边的叫西市。朝廷有明令,禁止官员逛市场。今天崔耀不仅要逛市场,而且还要这么大张旗鼓穿着官服去!

“老爷,朝廷可是有明令禁止官员逛市场的。”胡麻说道,“您要是有什么需要买的,交给小的就是了,您何必亲自去呢。”

“我并没有什么要买。”崔耀说道,“而是要去送一个人。”

“送一个人?”

胡麻更糊涂了,长安城的公私饯饮,东边的在灞桥,西边的在临皋驿,从来没听说过在西市送人的。利害嘛反正他都已经讲明了,不过既然崔耀执意要去,他也就只得执行命令。今天他已经三次违抗命令,他可不想再有第四次。

崔耀的到来直接就惊动了西市的市令。

市令是西市的管理机构市署的最高长官,从六品,在崔耀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官,居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崔大人。”林九郎拦在崔耀的马车前,“朝廷有明令禁止官员逛市场,崔大人请回。府上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派个下人来就行了。”

“老爷。”胡麻也回头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崔耀没理他,而是掀开车帘,说道,“你就是林九郎?”

“是。”林九郎朗声答道,“下官西市市令林九郎,见过御史大夫崔大人。”

林九郎故意把声调调高了,为的就是要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好让他知难而退。他的想法崔耀岂能不知,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

“林九郎,你觉得老夫会不知道朝廷的明令?我既然敢穿官服来,那自然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

“正是。”崔耀答道。

“只是不知皇上让崔大人来西市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来西市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体察民情了。”崔耀悠哉游哉的捋着下巴上的美髯,“御史台最近接到密奏,说是西市最近物价波动异常,为了体恤民情,皇上特意命本官前来调查。”

这几句话吓出了林九郎一身冷汗。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西市物价的确有所波动,不过这却是季节变换引起的正常变动,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如此,本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奇怪就奇怪在居然有人因此写密奏告他,这是什么?这是有人想要把他拉下马呀。

不过林九郎能从流外官爬到正六品的市令的位置上,说明他本身就不是易与之辈,他转念一想就想明白了。崔耀不仅穿着官服大摇大摆的过来,还明白的告诉了他意图,这是明摆的走过场啊,想到这里,他的心安了不少。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崔大人自然是能够进去的。大人既然是来公干的,那就请大人到旗亭去吧。那里是西市的中心,能够更好的体察民情。”

其实根本没有这么回事,既没人密奏过,李隆基也没让他来调查西市,这一切都是崔耀杜撰出来的。要是认真论起来,这可是欺君之罪,但是崔耀并不怕。因为这件事,林九郎根本不可能去找李隆基核实,他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市令,连见李隆基的面的资格都没有,他能向谁去核实这件事。退一万步来说,他真的有手段核实了这件事,却因此得罪了朝中重臣,那他的仕途之路也宣告到头了,因此引来杀身之祸也说不定。因此崔耀可以有恃无恐的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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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亭是市署办公的地方,位于西市的最高处,真正的一览众山小。

“好。”崔耀欣然应允,“烦请市令大人在前面带路吧。

不一会功夫,在林九郎的带领下,崔耀的马车来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这就是西市旗亭了。

旗亭不大,只有简单的几间房,每间房内都有一群书吏,正在计算今天一天内整个西市买卖的货物有多少,朝廷能收都少税钱。见到身穿从三品紫色襕袍的崔耀,他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他。他们的上司都是个只能穿绿色官服的六品官,他们这些书吏更是连品级都没有,只能穿常服。估计他们心里全在想:这个官又是来干什么的!今年整个西市都不景气,收的税钱只有去年的八成,因此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感觉有一股压力。不过今天他们恐怕要失望了,崔耀并不是来查他们的账的。

来到二楼,这里的视野更空旷了,几乎能够俯瞰整个西市,最主要的,还是从这里正好能望见独柳。

“那就是西市有名的独柳了吧?”崔耀指着那棵孤零零的歪脖柳树说道。

西市的柳树原本并不止一棵,这一带原来是一片巨大的柳树林,据说这是当年长安城的营建者前隋将作大将宇文恺命人种下的,只是后来天灾人祸,只剩下了如今这一棵歪脖柳树。然而它的出名还不是因为这些,它的出名,乃是因为树下是西市处决犯人的所在。

“是。”林九郎奇怪,这位崔大人说是来检查物价的,这既不上街,又关心处决犯人的独柳,真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嗯,不错。”崔耀点点头,“你的人都退出去吧,我想单独呆会。”

“是。”

林九郎识趣的带人退下,将房间留给崔耀以及胡麻和李贾。

“你也退下。”

林九郎退出去以后崔耀又对胡麻说道。

他说的“你”而不是“你们”,明显是把李贾排除在外的。

胡麻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不想懂,对李贾说道。

“对,你就在门外等着就行。”胡麻说道,“你没出过门,到时候走丢了我们还得回去找你。”

崔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他指着胡麻说道,“我说的是你在门外等着,你指他干嘛。”

这次胡麻就算想说他没听懂也不能够了,因为崔耀的手已经指到他的鼻子尖了。

“我。”胡麻指着自己,露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表情,努力陪笑道,“老爷,您别逗我了,我不在这谁来伺候您呀?难道要他来吗?”胡麻指着李贾,“他从来没跟老爷出过门,我怕他照顾不周,回去我可没法跟夫人交代呀。”

“你废什么话,叫你出去等就出去等,哪那么多废话。”崔耀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胡麻要是在纠缠,他估计就要大人了,一面指向李贾,“你留下。”一面指向胡麻,“你出去。”

胡麻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狠狠的瞪了李贾两眼,悻悻的离去了。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在李贾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崔耀突然说道。

“来了。”

李贾精神为之一振,顺着崔耀指的方向看出去,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人押着一队死刑犯走来。

“他的名字叫严青。”崔耀指着为首之人说道,见李贾一脸迷茫,继续说道,“你可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一定记得他的人。今年年初,曾有过一名官员来我府上拜谒,在他离去之时,曾拉着我在马厩前说了半天话···。”

听到这里李贾突然瞪大了眼睛。

“大人是说···。”

“是的。”崔耀点点头,“你终于想起来了。”

“嗯。”李贾点头。

“严青是侍御史,他的职责就是弹奏。今年初的时候,他因为驸马都尉杨洄强占民田的弹劾案来争取我的支持,他当时已经联络了大约二三十名朝臣,不过大多官品低微。而我的身份是御史大夫,统领所有御史,因此如果有我的联署,这份弹奏将十分具有力量。我并没有立即答应他,只是说需要考虑一下。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临离去之时还一直不停的游说我。”

“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李贾问。

崔耀盯着他,“这件事当然和你没关系。不过你当时的一个举动却没有逃出我的眼睛。”

“我的举动?”

“当时在马厩,严青再次恳求我在他们的弹奏上联署,并做出承诺,事成之后,他们将共同推举我出任兵部尚书。我差一点就被他说动了,这时候是你的一个举动阻止了我。”崔耀说道,“我的余光瞟到你冲我摇头,动作虽不明显,但是很明显是在阻止我。正是因为你的这个举动,我才没有因为贪图兵部尚书的位置而答应严青,不然今天和严青一起被杀头的恐怕就是我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答应严青?你觉得不妥,哪里不妥?我想知道你的理由。”

李贾望着严青,久久没有回话。

“大人。”良久以后李贾才说道,“我想问大人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问。”

“如果那日大人您在严青的弹奏上联署的话,弹劾一定能成功吗。”

这个问题令崔耀陷入了沉思。

“我想有可能成功,不然严青也不会死皮赖脸的非要我联署。”深思熟虑之后崔耀说道。

“那事成之后严青会遵守承诺,推举大人您出任兵部尚书吗?”

“这个就不好说了了。”崔耀说道,“事后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严青他们这帮人虽然结成了一党,但是毕竟能量有限,虽然能搅起一些风浪,但是却难成气候。就算他们遵守承诺推举我,也要上面答应才行。”

“这也是当时我的顾虑。”李贾将视线转回到崔耀身上,“大人您虽是御史大夫,朝中的一些暗流却不一定清楚。就算是弹劾成功了,大人也会因此得罪中宫,何况他们根本没有可能成功。”

“你怎么知道一定不能成功。”崔耀语气不善。

“大人,因为严青那篇弹劾状明面上看是在弹劾驸马都尉杨洄,实际上弹劾的却是寿王瑁。”

崔耀这一惊非同小可。

“寿王瑁?这件事和寿王瑁有什么关系?”

“大人。”李贾说道,“杨洄此人大人对他了解多少。”

“杨洄我当然了解。”崔耀颇为自得,“他是中宗外孙,长宁公主之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女婿,咸宜公主的驸马。”

“不。”李贾说道,“大人说的是他的身份,我说的是了解。大人不知道的是,他如今替寿王掌管着京郊的皇庄产业。他强占民田那件事也不难明白,大概是他在扩充皇庄的过程中用了一些手段,被这帮御史们知道了。”说道这里,李贾稍作停顿,“或者说被这帮御史们身后的人知道了。”

“身后的人?你指的是谁?”

李贾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这背后有两双看不见的手在博弈,只不过最终严青他们所代表的那一方失败了,把他们这些低等级的官员推出来当了替罪羊而已。大人当时若是陷进去,恐怕也不过是被别人当棋子一样利用罢了。”

崔耀惊讶的看着他。

“你小小年纪,怎么能看得这么透。”

李贾继续说道,“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什么事?尽管问。”

“严青是御史,就算他触怒了寿王,也罪不至死,本朝可没有杀言官的先例啊,但是严青他们怎么会···。”

“这就是他们高明的地方了啊。”崔耀叹道,“他们先将严青从御史台调走,安插进了六部,然后再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治罪,这样就不会落得个杀言官的骂名了。”

李贾突感背脊一凉。

“这背后的人不仅心狠手辣,这手段也是超出常人啊。”

“虽说不是呢。”崔耀说道。

这时候独柳那边,人群已经散了,行刑也已经结束了。

“走。”崔耀站起来,“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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